文/贺木兰子
美芳离婚后，马不停蹄地陷入了热恋，对方是个西班牙人。虽然爱情不分国界、种族、肤色、甚至是性别，而且爱上老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她是热水，他是啤酒，勾兑在一起就是不良品。
他奔放不羁，抢过导游的麦克风就开始唱歌，而她上次进KTV唱王菲的歌已是一年前。他精力十足，每次在酒吧会呆到凌晨两点半，而她22点就开始点熏香敷面膜，23点必须睡觉因为肝脏要开始排毒。他下午2点半才开始吃午餐，而她中午11点肚子就开始叫饿。他基本没有什么存款，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从大学毕业就开始攒钱，梦想有一天成为该片区的首富。他是个时尚绝缘体，穿的衬衫都是厂家直销大甩卖。她连内衣都是意大利La Perla,恨不得开家奢侈品集成店。他在海边度假是家常便饭，她上一次穿泳装只是为了泡温泉。他是持枪的猎人，懂得什么时候主动出击。而她是在森林里迷路的小白兔，不是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1、
我觉得美芳只是心血来潮，一次次被男人伤了又伤，如果不找个老外来填补忧伤，没准自己会爱上拉拉。
那天我俩一起喝着咖啡，我准备履行我作为闺蜜的责任，异国情调只当度假，但不适合我们长期居住。
想不到美芳却笑我不懂爱情，爱情来的时候只需要虔诚领受，哪里还管他是什么肤色什么种族。真正的爱情就是她讲中文，他说西班牙语，彼此也能心意相通心有灵犀。
“你究竟喜欢他的什么？”我直接发问。
“他身高一米180，我正好小鸟依人，身上八块腹肌，看着就很有力量，重点是他还有胸毛，摸上去像柔软的毛毯。他风趣幽默，跟他在一起会很开心。况且他中文讲得很棒，我们之间不存在语言障碍。他温柔绅士，看我的眼神就像前世的恋人。他热情溢，就像冬天里刚晒完的被子。他正直勇敢，看见公交车上的色狼会挺身而出。这么好的男人，我愿意为他去荒野流浪。”
“你愿意为他颠沛流离，但他未必会跟你白头偕老。”
“一辈子那么漫长，谁也无法保证将来。即然现在相爱，那就勇敢一点。”美芳清了清喉咙：“我决定下个月就跟他回西班牙，从此定居马德里。”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闺蜜被爱情冲昏了头。“听着，”我说：“你现在需要冷静！你不是三毛，他也不是荷西。没必要把爱情弄得这么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纵使你会写诗他会潜水，你们在一起能谱写童话。相信我，这听上去都很浪漫，但结局往往都很悲惨。”
我继续说道：“西班牙距离杭州到底有多远你应该摊看地图去量一量，就算不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你也要飞14个小时。你现在还年轻，当然可以选择住地中海。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你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他们要见你一面得坐成腰成盘突出。还有你们家最近养的阿拉斯加犬，它每天都在窗户口巴望着你回家。”
“你差点把我说到妥协。”美芳眼睛里亮着晶莹的东西。“但是，父母不可能守护我们一辈子，从我们成年以后我注定要学会独自飞翔。父母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最终懂得放手。爱情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注定要相依为命。”
“与其相濡以沫，还不如相忘江湖。除非……你只是想向欧洋证明，离开他你活得更好？”
“你分明是在嫉妒我找到了真命天子，很快就会生个混血宝宝，而你还在跟男上司和男闺蜜纠缠不清，不知道接下来路在何方。说到欧洋我真应该感谢他，离开他我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美芳坚定地要跟西班牙男友去马德里相依为命。
“为什么不是他留在中国？”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这个疑问。“既然你可以为他背井离乡，为什么他不能为了你留在异国他乡？”
“他更想留在自己的国家，那里的人们热情好客，日照时间长，没有什么压力，况且社会福利也不错。”
“不，他不够爱你。” 我摇了摇头道：“那些都是借口，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他会为你牺牲一切。”
“你太绝对了。”美芳解释道：“除了这一点以外，他喜欢我远胜一切。过两天我生日，到时候带他介绍给你们认识，保证你会觉得我们天造地设。”
2、
美芳的生日那天是周五，派对定在了西湖边的楼外楼，晚上7点半。
毛峰下班后径直开车到了我单位楼下接我，当时正值晚高峰期，我俩顺道去了趟蛋糕店取之前预订的巧克力蛋糕，又去商场买了套Jo Malone的香水当作礼物。那会美芳已经到了，热情地招呼我们赶紧进去。紧接着到的是胖子，胖子这人挺实在，从家里扛了一箱红酒过来，说是知道美芳喜欢喝红酒。紧跟着进来的是阳一翔，他染了个棕红色的头发，穿得满身花哨，像只发情的孔雀。之前美芳看中了一款施华洛世奇的天鹅项链，他索性买下来当生日礼物送给她，我们从没见阳一翔出手这么阔绰过。
一伙人纷纷落座，阳一翔开门见山就问美芳她的西班牙男友来了没有。
美芳笑着说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大伙开始点菜，毛峰看了眼菜单，“美芳，你今天钱带够了没？”
“瞧你就是小人之心，也太不把我当君子了。”美芳把钱包往桌上一撂，“现金要是不够，我还有信用卡和手机支付宝呢！”
“你当然不是君子了，你是女的。”胖子乐呵呵笑了出来。
我们点了一桌子菜胡吃海喝。美芳还不停得招呼我们：“大伙都自己人千万别装斯文，不然什么也吃不到！”
他们几个喝起了小酒，红的、白的、啤的混在一起喝。我对这玩意儿过敏举手投降，保证一会挨个把他们送回家。
快9点的时间西班牙男友还是没有现身，美芳借着去小厕所的功夫出去打了好几个电话。
阳一翔喝两口酒胆子就肥，他眯着眼看着我：“我说小木，你怎么现在混得还是单身老处女？”
“谁单身老处女了？”我气不打一处来。
“哟哟哟——别装了，其实这也没什么，要实在不行，你跟毛峰凑合一对也行。”
毛峰没有说话，一胳膊肘朝他狠狠捅了过去，阳一翔痛得嗷嗷直叫唤。“毛峰你大爷的，下手这么狠啊。”
胖子弱弱地插了句嘴，“美芳这西班牙男友到底还来不来了？”
我们一群人沉默了，此时已经9点半。
美芳打完电话再进来的时候挽着个老外，此人正是她的西班牙男友。他的确很热情，能准确叫出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上来就给你个贴面礼，仿佛跟我们认识很多年。他还说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该准备一份什么样的惊喜，想着想着就迷路了两小时。美芳含情脉脉地夸他风趣幽默。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明早5点去北京的火车票，说生日礼物就是周末带她去爬长城。他的诚意的确令人感动，但是估计得累得够呛。
生日蛋糕慢慢推过来的时候，我们一伙人围坐在美芳身边，一起唱起了生日歌。西班牙男友唱得尤为陶醉，兴奋得还踩着了我的脚，疼得我龇牙咧嘴。美芳满脸幸福地吹灭了蜡烛，许下了这辈子要跟他相亲相爱的愿望。
派对结束后，大伙纷纷国际友人告别。美芳单独把我送出来，还告诉我一会她跟西班牙男友骑车回家。据我所知，从苏提骑回西溪至少得一个半小时。
“你现在觉得他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俩特别般配？”美芳又露出一脸幸福：“跟他在一起我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精力更充沛，骨骼更强壮。”
“不怎么样！”我没好气地回她。“想要精力充沛可以早起早睡再喝点红牛，想要骨骼强壮可以多吃点钙片再晒点太阳。”
“但是跟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他单纯、善良、直率，喜欢就是YES，不喜欢就说NO。我不必揣摩他的用心，更不必担心他是不是在动歪脑筋。我以前交往过的男友都喜欢跟我打游击，直到真相大白后还装出一副是我造成这副局面的样子。跟他在一起我不用当福尔摩斯，因为他就是纯净水，干净、透明，还没有杂质。认识他，我才知道以前的爱情都是浪得虚名。”
美芳在这段跨国恋中无法自拔，我不知道该如何拯救她。“每一段爱情来临的时候你都掏心掏肺，可结束的时候都哭得撕心裂肺！”最后我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我们吃习惯了中餐，怎么可能吃一辈子法棍？”
“我愿意！”美芳甩开了我，快乐地跟西班牙男友骑着自行车。
3、
不久后，为了讨好的她的西班牙男友，美芳张罗着要学游泳。她其实很怕水，上回我们一起去泡温泉的时候她就吓得直哆嗦，好在当时天冷，她闭着眼睛钻到水池里后觉得挺温和，就跟着我们在热池子里嘻嘻哈哈。但以前我们去游泳，她就负责穿着比基尼站在岸边走维秘秀，要不然就是躺在沙摊椅上睡大觉。
她现在住的那套公寓有个大型的室外泳池，这阵子她趁着国际友人出差这，竟然一个人偷偷学起了游泳。她穿着黑色的连衣游泳，曼妙的曲线呼之欲出。她套上泳帽，戴上泳镜，一切准备就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盯着泳池看了一会，想象着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轻松的蛙泳、自由泳、仰泳。她终于准备下水，一到水里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了控制，她把头抬得很高，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她把嘴巴闭得紧紧的，鼻子胡乱地呼吸着。呛入肺部的水越来越水，她开始胡乱地挣扎，感觉自己像陷入巨大的漩涡，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她害怕想呼“救命”，但是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前阵子犯了咽喉炎，西班牙男友带她去医院看病。医生给她做了初步的诊断，说是季节变化引起了上火，给她开了些消炎药。问诊结束时美芳抓着医生的袖子，忙问自己该吃点啥，医生让她少吃油腻多喝热水。医生准备问诊下一位的时候，西班牙男友坐不住了，忙问医生该怎么运动，医生支支吾吾想了好半天，说跑步也行。想不到第二天一大早，美芳就被西班牙男友拖去跑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腿感觉不是自己的，嗓子也越来越疼。
终于，美芳被人揽住了头，我们在岸上呼喊着她的名字。她刚从死神边缘侥幸逃生。我们一堆人把她抬到了岸边，赶给给她做心肺复苏。从她的嘴里慢慢吐出水来，我们听到了她的咳嗽声，她终于醒了过来。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睨视着湛蓝的天空，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
前阵子她跟西班牙男友约好了一块去看电影，电影直到看完以后他都没有来。打他电话也不接，美芳只好去他家找他。想不到半路又下起了雨，好不容易到他家敲门，发现他还没有回来。她就这样湿淋淋地坐在走廊上一遍遍打着他的电话。直到后来她感觉自己脑袋越来越重，浑身开始颤抖，还打起了喷嚏。近午夜12点，他才开心地哼着歌推着自行车回来，看见坐在门口的美芳，才想起了今天的约会。他给她一块干净的毛巾，替她放好了洗澡水。洗完澡后的她躺在了床上，鼻涕不停地往外流。
“亲爱的，我好渴，有没有水？”她烧得有些糊涂。
西班牙男友赶紧给她倒了杯水喂给她喝，没喝两口她就呛到了气嗓，水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她问道：“怎么是冷水？”
只听见男友回应：“哦，我这还有冰水。”
美芳气得直想骂人，但咳得更厉害了。西班牙男友手忙脚乱地准备给她烧热水，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睨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感觉像陷入了异次空间。
美芳知道自己得救了，她想要直起身子来，但胃里一阵翻腾涌动，一股温热的液体再次涌了上来，那是她中午刚吃过的食物。她鼻腔一阵辛辣，空气中泄漏着一股难闻气体，她再次吐了出来。
这种感觉只有每次跟男友共尽晚餐后才有，尤其是当男友亲自为她烹饪西班牙地道美食，那些食物看上去颜色丰富，让人颇有食欲。但真正下咽的时候才真正领略到各国口味的差异。她努力让自己融入男友的生活，她每次都把食物吃得精光。胃里塞满了各种风干的火腿肉、辣味大肠加小肠、墨鱼海鲜饭、用西班牙大蒜、橄榄油和西红杮之类制成的冷汤，回家后胃堵胃胀犯恶心，大半夜对着马桶吐，好不容易躺回床上觉得自己离地中海越来越远，她感觉身子要虚脱，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4、
医院里。
美芳醒来后笑着看着我，说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痛苦极了。我终于缓过神来，第一次感觉她离我这么近，也离我那么远。好在施救及时，她没什么大碍，医生检查后说她当天就可以出院。
我坐在她病床前依旧心有余悸，她倒像个没事人似地挂着吊瓶，“姐们，咱们这次可算有过命的交情。”
她那口气好像准备要跟我拜把子似的，我朝她翻着白眼。“得了吧，是毛峰跟物管把你拉上来的，我只是在岸边干着急来着。”
她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那你得好好替我谢谢他！”
“要谢你自己去谢，回头记得把120急救和医药费的钱给我就行。”
“好的，守财奴。”她顿了顿，“对了，通知到他了吗？”
“还没联系上……”
“还是你说的对，”美芳松了一口气：“我们吃习惯了中餐，怎么可能吃一辈子法棍？我们20多岁还是爸妈宠爱的乖宝宝，而他18岁就开自力更生挣学费生活费。我们冬天喝热水、熬热粥、泡热水澡，而他一年四季都是凉水、面包和沙拉。男生约我们出去吃饭会主动买单，跟他约会我们每次AA。他热情好客，世界各地认识的朋友很多。我不善于社交，真去了西班牙认识的人只有他。”
我看着美芳笃定的目光，知道她一定不会跟西班牙男友远走高飞。
一个多月以后，我们一行人送美芳和她的西班牙男友到了机场，美芳在机场跟他告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自己的选择是留下来。西班牙男友也紧紧地抱住了她，说有一天如果去马德里记得一定要通知他，他会亲自为她烹饪。接着微笑着跟我们一一告别，说有机会再见。我们目送着国际友人进入安检，可他随身携带了1.5L的矿泉水。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接下来的这一幕，只见他站在安检口扭开矿泉水瓶，一边跟我们挥手致意一边咕噜咕噜大口喝着水，直到把水全部喝光，还打了个饱嗝。
胖子突然问道：“喝这么多水，不会胃痛胃酸胃胀吗？”
毛峰也纳闷：“这得上多少趟厕所？”
阳一翔说：“他可真抠，一瓶水才多少钱。”
美芳默契地跟我对视了一眼。
美芳说：“他不是抠，他只是从不浪费。”
我笑了笑：“咱们这位国际友人餐桌上的食物都得吃得干干净净，更别说是水了。好了，别看了，咱们走吧，该上班的上班，该回家炒股的炒股。”
胖子还忤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我一行人已经走远了。胖子气喘吁吁地小跑追上来，嘴里还喊道：“美芳，这挺好一男朋友，你怎么把人家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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