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无处不在01

作者: 彧彧青春 | 来源:发表于2025-11-06 05:1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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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无处不在01

无处不在01  金属嗡鸣里的墨团

2010年6月7日的晨光,是被金属探测仪的嗡鸣割开的。李想举着那台半旧的仪器,从穿浅蓝色校服的女生袖口扫过——仪器没响,却震得他指尖发麻,像触到了1985年那个下午的暑气。

那年他刚从师范毕业,第一次监考成人高考。考场在县城老电影院的二楼,木质座椅吱呀作响,吊扇转起来像要掉下来。他攥着红铅笔的手全是汗,把胸前的白衬衫洇出一小片湿痕。有个考生,鬓角都白了,答题时总用袖口擦额角的汗,汗滴落在草纸试卷上,洇开的墨团像地图上的沼泽。现在想起来,那墨团里藏着的,是比年轻考生更重的慌张——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公社的兽医,想考个文凭转成正式职工,好给瘫痪的妻子治病。

“老师,您轻点。”眼前的男生往后缩了缩胳膊,李想才回过神。男生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指甲缝里嵌着点蓝色墨水,像极了他教过的第一个课代表。那孩子叫陈默,数学极好,却总把墨水蹭到指甲缝里,说“这样算题时,墨水能顺着指尖流进脑子里”。后来陈默成了程序员,前年同学聚会还跟他说:“老师,当年您总说考试是独木桥,现在我觉得,它更像代码里的算法——不管多复杂,总有个输出结果。”可李想总想起陈默高考那年,他妈妈来学校送鸡汤,在走廊里哭着说:“要是考不上,我们家就真没指望了。”

探测仪突然“嘀”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个女生,帆布包里藏着块电子表,表盘上印着卡通猫。女生脸一下子红了,攥着表带说:“我妈让我带的,说看时间方便。”李想没没收,只是让她把表放在讲台角落——他想起1995年高考物理考场,有个女生也是带了电子表,却在考试时突然中暑,呕吐物顺着桌腿流下来,黄色的污渍在地面漫成地图,把电子表的屏幕都淹了。那女生后来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医科大学,现在是市里医院的急诊科医生,去年疫情时还在电视上露过脸,说“当年监考老师递的那杯温水,我记到现在”。

考生陆续坐满了考场,笔尖在答题卡上划过的沙沙声,像春蚕啃桑叶,却啃得人心里发紧。李想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有的在反复摩挲准考证上的照片,像在确认那是不是自己;有的望着窗外的香樟树,树叶被风吹得晃,影子落在答题卡上,像跳动的问号;还有个男生,左手腕上戴着串佛珠,是那种很便宜的塑料珠,他总忍不住用拇指搓珠子,每搓一下,眉头就皱一下。

李想忽然想起2003年非典那年,他在考场门口测体温,遇见个男生,也是总搓着手腕——男生手腕上没佛珠,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烫伤的。后来才知道,男生的妈妈在医院当护士,那天值班,没法来送他。考试结束后,男生在考场外给妈妈打电话,哭得说不出话,李想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接过时,手还在抖。现在想来,那颤抖里藏着的,是比疫情更重的孤独。

“现在开始分发试卷。”广播里的女声带着电子音的扁平,李想和另一位监考老师一起拆试卷袋。密封袋的封条撕拉作响,考场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他拿起一沓试卷,指尖触到纸张的质感,光滑、挺括,是现在统一印制的答题卡——比他年轻时用的油印试卷好太多了。1988年他自己高考时,试卷是学校油印室印的,字里行间总带着点油墨味,有的地方印得模糊,得凑到灯下才能看清。有次他帮老师整理试卷,看见一张试卷上,考生用铅笔把模糊的字描了一遍,描得很重,像是怕自己漏看了一个字,就漏过了整个人生。

分完试卷,李想走到后排,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正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写“加油”。字写得很小,却很用力,笔尖把纸都戳出了小坑。女生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冲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李想也笑了,想起自己女儿高考那年,也总在草稿纸角落写“加油”,说“这样能给脑子打气”。现在女儿在邻市当老师,上周还打电话说,她第一次监考月考,看见学生紧张得攥着笔杆哭,她差点跟着掉眼泪——“爸,我现在才懂,你们当年看着我们考试,心里比我们还慌。”

考场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指针慢慢走向十点钟。李想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风带着香樟树的味道吹进来,却吹不散空气里的紧张。他望着楼下的篮球场,空荡荡的,球架上的篮网垂着,像耷拉着的耳朵。想起1995年,学校还没有塑胶操场,篮球场是水泥地,下雨天会积水。有次他带学生上体育课,一个男生在积水里打球,滑倒了,膝盖磕破了,流了很多血,却还笑着说“没事”,爬起来继续打。现在操场铺了塑胶,颜色鲜艳,下雨天也不积水,可他总觉得,少了点那时的野劲——就像现在的教育,硬件越来越好,可孩子们的肩膀,好像越来越沉。

上周他去听年轻老师的课,看见教室里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讲台,连老师的板书都能拍得清清楚楚。他问那个老师,会不会觉得不自在,老师笑了笑说:“习惯了,现在连备课都要按统一的模板来,说是‘标准化教学’。”李想没说话,只是想起自己刚工作时,在黑板上画函数图像,画得歪歪扭扭,学生们却看得很认真。有个学生还说:“李老师,您画的抛物线,比课本上的还好看。”

“老师,我能去下厕所吗?”一个女生举手,声音有点怯。李想点了点头,陪着她走出考场。走廊里很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女生走得很慢,手紧紧攥着衣角。李想想起2010年成人高考,他监考一个中年女人,也是总举手要去厕所。女人穿得很朴素,袖口还沾着点面粉,后来才知道,她是开包子铺的,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揉面,晚上还要去培训班上课,压力太大,总想去厕所缓解紧张。考试结束后,女人对李想说:“老师,我想考个会计证,以后不用再闻面粉味了。”李想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每个走进考场的人,都背着一个看不见的包袱。

回到考场,女生坐回座位,继续答题。李想走到讲台前,拿起自己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优秀教师”,是1998年得的奖,杯口已经磕出了缺口。他喝了一口温水,水的温度顺着喉咙往下滑,像1985年那个夏天,老校长递给他的那杯凉茶。老校长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李,监考不是抓坏人,是看着孩子们走人生的第一步,别让他们摔着。”

那时他不懂,现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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