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上三大爷

       

        小时候，在我们那里的农村都会有大石碾子，它是村民们用来加工粮食的公共器具。为了防止大石碾子风吹雨淋，也为了保持它的整洁，就会给大石碾子搭建一个茅草棚，我们那里称它为“碾棚”。碾棚西邻有三间土坯茅草房，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老太太小巧玲珑，雪白的头发，一双小脚，走起来一颤一颤的。老头则留着花白的山羊胡，看起来十分干练。村里的人都叫他“碾上三大爷”。碾上三大爷可不是管石碾子的，他是一位乡下神医。

        以前的农村有个头痛脑热，筋骨疼痛，跌打损伤，疖子脓疮什么的一般也不去医院，就是要么挺一挺，要么找村里的赤脚医生看看拿点药吃，再一个就是找像碾上三大爷那样的乡村老中医给针针灸灸。

        碾上三大爷可不是名不符实的那种草医，他的确有真功夫。他的绝活就是针灸，我们村几乎所有的人都被他针过或灸过，从刚下生的婴儿到耄耋老人无一例外。

        他的“针”分为两种，一种是那种又细又长的“麦芒针”，也就是毫针，主要是按一定的穴位刺入患者体内，并通过捻转、提插等手法来治疗疾病的一种针。一种是形如铁钉，扁头有棱角的三棱银针，三棱银针一刺进去以后，随着身体里面的压力向外涌出，创口会变大，创口变大，有利于放血。它们都被装在一个压花的精致银盒里，银盒已经深度包浆，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

        至于“灸”花样就多了，而常用的是艾草捻子热熏，就是用艾草卷成棒状，点燃后对着某些穴道熏烤，这是也是个技术活，远了效果差，近了容易烫伤。此外还特考验人的耐心，有时需要热熏一两小时，若是急性子恐怕不行。

        碾上三大爷在当时已经算是很有名气了，经常有大车小辆的等在他家门口接他出诊。碾上三大爷也有个规矩，就是给本村的老少爷们治病一律不收费。不过，村里人也不亏待他，总会在治完病后，送点酒烟点心之类的给他。他也不推辞，你送来，就收下；你没有，也不拿怪。

        碾上三大爷给人治病是极其认真负责的。他先打开银盒取出针来，放在一个铝制方盒里，吩咐病人家属在炉火上一定要煮沸半个小时。在这个期间他会仔细检查病情，详细询问病人情况，例如，今天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口里是什么滋味，什么时候来的例假……问的明明白白了，才开始下针。他先在桌子上铺上一块白布，然后在白布上再铺上一块黄绒布，这才按顺序排好各种针。如果用毫针针灸，下完针后，他会静静地守在一旁，时不时拈拈、转转、提提，病人家属就会给他沏上一壶茶，让他一边喝茶一边看针。如果用三棱银针，他可就没有这么清闲了，他需要左手拇指按住穴位，右手食指和拇指捻住银针快速扎下去，然后用左手拇指挤出暗红的瘀血，再用药棉擦掉，直至挤出的血变为鲜红，才又对准另一个穴道下针。这一连串的动作需要瞬间完成，一路针下来，老头额头上全是汗珠。针灸完毕，碾上三大爷长出一口气，用酒精药棉一一把针擦拭一遍，一边往银盒的针套里放，一边嘱咐病人说：“别吹风，别着凉，三天内不要洗澡。”这时病人家属才能把沏好的茶端上来，让他慢慢喝着休息。

        碾上三大爷下针有“三不”，那就是下雨阴天不下针，上午不下针，妇女例假期间不下针。

        他的解释就是下雨阴天邪气重，不宜下针；上午阳气上升，正是上火的时候，下针效果差；妇女例假期间下针扰乱经血下排。

        碾上三大爷还有一个宝贝------灸灯，一个大如网球，状如茶壶的银质灯具。它圆圆的肚子里装的可不是普通的灯油，而是香油。细细的长嘴里伸出一根棉线灯芯，弯曲的把手只能伸进一个手指。灸灯点燃后，会亮起豆粒大小的火苗，红红的，有一些似灭非灭的感觉。这盏灸灯一般不用，只有他认为病症需要时才拿出来。

        有一年，村里有一家的媳妇刚生了个男孩，可是接生员怎么拍、打，孩子就是不哭，这可把一家人急坏了，不哭就意味着没气，时间一长可就了不得了。于是赶紧跑去找碾上三大爷，碾上三大爷一听，先问了句：“脐带剪了吗？”来人说：“还没呢。”他听完，说了句“有救。”就抱着灸灯急急地去了。

        到了那里，他拿出灸灯，让这家人添满香油，然后用红红的火头开始炙烤脐带。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大家都急得满头大汗，搓着双手。突然孩子身子一动，“哇”的哭出了声音，孩子活了，碾上三大爷长舒了口气，这家人更是高兴地扑地就磕头，吓得他连忙跪地还礼。

        同一年，村里有一家也生了个男孩，出生后也是没气不哭，这家人赶紧来找三大爷。他还是那句话“脐带剪了吗？”来人说：“剪了。”“那你们回去吧，孩子我救不了了。”来人一听就哭了起来 说：“三大爷，您就救救孩子吧，张家的孙子你不是救活了吗？”“唉，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来之前把脐带剪断了。好吧，我就去试试吧。”然后揣着银灸灯跟着走了。

        正如碾上三大爷所说，香油的灯火烤了大半个小时孩子也没救过来。

        大家听了这件事都感到迷惑不解。三大爷说：“脐带与母体连着就能给孩子不停地输送阳气，灸灯的热量加速了阳气运输，孩子体内邪气退却，自然就活了。如果剪断了脐带，就阻断了母体向孩子输送阳气的通道，灸灯的热量也就不管用了。”大家听了恍然大悟，都不得不挑着大拇指连赞：真是高手。

        碾上三大爷除了会针灸还有其他绝技，那就是接骨术。接骨术是他一本兽医古书上学来的，经过他的实践改造最终用在了人身上。“四两柘白皮，四两桑白皮，四两姜，四两蜜，四两香油，石臼捣碎敷断骨处，一月愈合。”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经过碾上三大爷改进的接骨方却只需要一个月 简直就是奇迹。他怀揣良方却不密藏，而是公布与众，只是大家都太信任他，又怕自己捣鼓坏了，还是会让他亲自接骨。

        一次，村里一村民的亲戚摔断了胳膊，住进了医院。自然是石膏、夹板、绷带齐上阵，胳膊缠得严严实实。这个村民去探望他，看到这情景，就建议他用我们村的这个药方，可在医院里私自用药，那可不行。于是思前想后，让村民先回家准备接骨材料，自己和家人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了出来，连夜敷药接骨。第二天医院查房才发现病人没办出院手续就不见了，于是赶紧找人。到了第三天一早那个人回来了，医生很是生气，说他不该乱跑。他说：“你们治骨太慢，我回家敷接骨药来。”医生一听大吃一惊，赶紧让他去拍片，结果看后更加吃惊，断裂的骨茬处竟然长出来水珠般的新骨来。不用说接骨只是一天，就是接了一周也没有这个效果。后来把这件事汇报给了院长，院长只说了一句“民间偏方，如出问题谁来负责？”最后结果就是病人出院，此事到此为止。

        其实，碾上三大爷也是个苦命人。一辈子生了十三个孩子，大都因疾病离世，大的十几岁，小的未出满月，最后只活了两个女儿。为了医好自己孩子的病，他刻苦研究医术，努力学习针灸，最后自己的孩子几乎死尽了，自己却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他把这种对子女的爱迁移到了每一个病人身上。他行医一辈子，救苦千千万。

        现在，碾上三大爷已仙去三十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存在于很多村民的心中，连同他遗留的接骨药方和一个个传奇故事，成为了一段愈久弥新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