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五的威风,石八达能够想象,但朱大成的表现,确实出乎石八达的意料。他觉得,江湖大哥朱老巴子不该轻易就这么倒下。
多年以后,石八达开始理解这码事儿了,他体谅到了朱大成在那个年龄和那种状态下的无奈。
细说起来,朱大成在马五面前由英雄变成狗熊,一是年纪大了,冲劲大不如前,主要原因是那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文化人。
别看朱大成认不得几个字,但他喜欢看书,书上的那些不认识的字儿他总能根据上下文猜个八九不离十,实在猜不出来,就在脑子里用“啥嘛”二字带过。书,不白看。每当看到精彩处,他一般会找人分享,并由衷地赞叹一句“贼你妈”。80年代忽然刮起了一阵文学风,有点追求的人就幻想着当作家。大部分人喜欢写诗,因为写诗好像比写小说简单点儿,最主要的是可以在异性面前装装“那啥”。朱大成最喜欢装那啥,自然而然就加入了诗人行列,遇到“勾心景”,就忍不住以诗铭之。
被马五折了威风,朱大成自然要作一首诗来抒发一番感慨:英雄遇勾手,不跟瓜怂斗,挨砖头,心揪揪,早晚摘他球。
几年后,朱大成“英雄再遇勾手”,改了初衷,没摘马五的“球”,却跟他成了生死兄弟……
那天,马五走后,石八达紧着胸口对吴岳说:“你常说愣的,横的,不要命的什么的,我觉得五叔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吴岳摇头:“不要命得有不要命的本事。要是五叔没有真本事,朱老巴子那样的老无赖也不会轻易就那么‘尿’了……”
说着,吴岳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会眼睛,开口说:“咱俩胆量没问题,就是没有真本事。你说,咱们求五叔去跟他练军体拳好不好?”
石八达摇头道:“恐怕不行。五叔说过的,打架凭的是正义,不是拳头。”
吴岳点头道:“那就不跟他学了,咱这点儿技巧,应付个把痞子足够了。”
石八达还沉浸在前面的那段故事里:“五叔还真‘不是一般炮儿’啊,我估计朱老巴子以后是彻底‘沉’了。”
吴岳冷冷地说:“谁都不是白给的。”
吴岳不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汤海正从朱大成家出来,回头骂一声“老吧嗒操的”,怒气冲冲地跳上一辆公交车。
汤海从公交车上下来,按按自己的裤兜,跑到一个候车亭等了一会儿,又跳上了另一辆公交车。
从第四辆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汤海拐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
从这条胡同里出来,汤海的手里捏着一大把钱——他掏包了。
抬头望望天,月亮高挂,汤海的影子拖在地上,像一条黑色的蛇。
此时的汤海心中万般纠结。他恨汤山,恨他自己的亲弟弟被人欺负成鼻涕了,他不管不问。但他又害怕汤山“管问”,他知道汤山的脾气,万一他发了“冲天一怒”,那是会出人命的。万一哥哥被判了死刑,他这个当弟弟的就成了孤儿。怎么办?汤海的脑子乱了,感觉此刻的自己就是一条独走荒野的流浪狗。
起风了,初秋的风带了些许寒意,打在汤海的脸上,残留着泪痕的脸泛出一阵微痛。
汤海站住,展开双臂,大张嘴巴,对着黄惨惨的月亮,狼一般嚎叫一声,攥紧那把钱,撒腿往马路对面的那群楼房冲去。
风停了,月亮没了,细雨洒落下来,没有一丝声响。
不是偶尔驶过的几辆汽车,整个城市死了一样安静。
深夜,浑身湿透的汤海回了家,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了那把钱。
阴着脸的汤山坐在汤海的床上等他。
汤海在汤山的跟前蹲下,可怜巴巴地看着汤山:“哥,我给你丢脸了。”
汤山的语气冷冷的:“你找朱大成了?”
汤海点点头:“哥,朱老巴子不管这事儿了。刚才我去找了南街刚从监狱出来的‘老鹤’(老炮儿)大潮,大潮收下钱,把我赶出来了。”
汤山将手里的烟头弹到汤海的头上:“等死吧。”
汤海坐下,垂着头说:“哥,这事儿你别管,是死是活,我自己担着。”
汤山不说话,眯眼瞅着汤海,冷笑。
汤海上床躺下,瞅着屋顶,喃喃自语:“吴岳,两条路,一,你死,二,我活。”
汤山脱下一只鞋,猛抽汤海的头:“这就死!这就死!”
汤海双手捂头,哭得就像一条将死的狗。
汤山拽起汤海,掐着他的脖子,猛地将他顶在墙面上:“明天你给我回去老实上学!记住了,你哥哥没死!”
上完课间操,马一立凑到正在跟一个同学“斗拐”的石八达身边,轻轻一拽他的胳膊:“奇怪呀,汤海回来上学了,乖得像只病猫。”
石八达放下腿,伸个懒腰:“我知道,他在路上喊吴岳爷了,你没看见。”
马一立缩着脖子说:“我觉着这里面有猫腻。是不是他哥哥汤山让他来盯着咱们,也好找个机会把咱……”
石八达故作害怕地嘘了一声:“你可别乱说话啊,不然又要感冒了。”
马一立张张嘴,眼圈竟然红了:“说句话就感冒呀?那我是不是早晚得死在感冒上?”
马一立的这句话差点就应验了——几天后,他真的因为感冒住了好几天医院,发烧烧得眉毛都掉光了。
从那以后,马一立的形象变了,脸上没有眉毛,两只眼睛显得格外扎眼,笑的时候都像是在跟谁叫板。
中秋节过了没有几天,马五就回了马家庄。
刘建国因为他妹妹小静被杀的案子被法院判了死刑,刘建国他老婆小娥成了寡妇。
住在刘建国家的马五为了避嫌,给刘建国收了尸以后,借钱帮小娥结算了住院的费用,就回了马家庄。
临走前,马五把吴岳和石八达喊到西墙根下,对两个人说,我走了,我侄子就交给你俩了。我哥哥酒彪子不顶事儿,要是马一立被人欺负,我回来以后先拿你们是问。
吴岳瞅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石八达拍着胸脯说,五叔你放心走吧,喇嘛要是受一点儿委屈,你回来砸死我俩。
马五说他已经跟汤海打过招呼了,是个聪明的就别再找马一立的事儿,不是个聪明的就继续闹,回来他拧断他的脖子。
其实,这几天汤海跟吴岳和石八达已经“和好”了。
汤海在学校再也不敢随便欺负同学了,只是手不老实,经常偷东西。一次掏教导主任的钱包,被学校开除了。
路上碰见吴岳和石八达,总是汤海先打招呼:“吃了?”
吴岳起初还不应答,后来也跟着回答:“吃了。哪去?”
汤海回答:“上班。”
其实汤海哪里有班儿上?成千上万回城的知青都闲在家里呢……如果掏包也算上班的话,那他倒是没有撒谎。
石八达听说,汤海的那帮人现在很厉害,别的区过来“捻皮子”的小偷被他们打跑了好几帮。现在,这边的几条公交线路几乎看不到别的区过来的小偷,全是汤海他们几个人,经常坐车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们了。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外号“臭蛤蜊”,名叫大潮的黑大个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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