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 第五十七章 “山洞”

孤玉 第五十七章 “山洞”

八月，黄昏，回家的路上，刚刚还有一抹余晖照在路上，忽而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没有带伞的我们两个人慌忙翻捡车厢内的塑料袋套头，一人披一块塑料袋在身上，雨水见缝就钻，塑料袋迎接不暇啪嗒着发响，身上汗水遇见了雨水合力浸湿着我们，只感觉一阵窒闷难受。

我们携着风雨拖着尖埃，象两只巨鸟“飞”回了出租屋。

“您们回来了？”男主人象往常一样笑着与我们招呼，慢吞吞地腆着大肚迈着八字步跟在我们后面走，继而倚在门旁看我忙不跌地刮洗电饭锅，老许急着勾腰打开炉门，饿了的我们最想安抚的是肚子，顾不上眼睫毛上的水滴落到鼻孔还是嘴里，裤管上的泥水进靴筒还是掉地上，浑黄的水渍在地上漫延两大滩。

女主人也笑嘻嘻地来了，笑容里夹杂着些许陌生的东西，我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许爹，奶奶，您们要搬屋哒。”女主人歉意地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似一记闷雷炸响在我的天空，瞬间感到心在颤索，腿像抽掉了筋一样绵软，用饭勺刮电饭锅锅底的手陡地变得无力慢了下来，枯竭的双目在她脸上慢慢拖动，半张着口吃惊地望向她，象吃了烫红薯噎在了那里。

“这里老在说拆迁拆迁，说了十几年，这次真的要拆了。”她脸上有即将拆迁的喜悦，又不忘用不舍的眼神望了望我，住了四年，我们已然有了深厚的感情。

“啊。”已坐在椅上子掏烟的老许轻声回道。

“好哦——，我们明日克找，找好了就搬。”我艰难的启开双唇，声音像从地窖里发出来的一样低沉又悲哀，我留恋这间充满阳光的小屋，不由得认真环视了一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觉亲切。

“等我们起好了新房子就克接您们回来。”男主人叉腿抱臂笑着说。我明知他说的是客套话，还是忍不住边笑着点头边去眼角擦了两下，谁家的新房子会让两个落魄的老人去住呢？不过他这么说，到底也能心生宽慰。

出大门横过一条大马路，沿着人行道直走一百多米，左转路过一排低矮、盖着石棉瓦扯着帐幔的门面房，再左转进一条幽深的小巷，我找到了那间他人口中年岁已久的两层楼。墙面是白色已经发黄的石灰墙，有几个地方已经脱落露出黄沙，左手边是一扇三合的玻璃窗户，上下共破了三块，用塑料袋补封着。中间是一扇褪了色的红色木门，右手边一个铁栅门，里面是主人进出的楼梯口。

我拍了拍铁栅门，喊着:“老板！老板！”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回答着走来:“来了来了，您稍等啊。”

噔噔蹬蹬的声音穿过头上的走廊，下了楼梯，一双疑惑的眼睛扫了出来。

我眼前一亮，那是个漂亮女人里的人尖，眉弯如柳眼如杏，鼻子尖尖嘴唇薄薄，一笑一对小酒窝还搬出一口白白的牙，脸上的肌肤粉嫩微露着红晕，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美中不足的是嗓音粗哑，象鸭公的声音。

走出铁门后她看见我象见了亲人一样展露出亲切的笑容道:“您有么事？”

“听说姐姐有房子租啦？”我歪头轻声问。

“是有是有。”她很热情，头点得很勤，拿了手中的钥匙找出其中一把上前开了那扇红木门。

“您进来看，这，好宽敞，大大小小一共六间，喏，这是客厅，里面是烧火房，这前面是杂物房，后面是三间睡房加一个客厅。这是卫生间，这中间一块空地，拉有绳子，您可以晾晾晒晒。这么大的位置，您好多东西放不下呢？”她边用手指边说偷偷观察我脸上的变化。

“您几个人呢？”她问。

“我们就两老，主要是伢们一回来就安不下，想找个宽敞点的位置。”虽然跟着她看了一遍我还是又退后一步瞄瞄前面又瞅瞅后面道。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问:“您还满意吧？”

“位置我满意，价格呢？”我又歪头问她。

“一年一千五，只说便宜，我也晓得您们老人家心疼钱舍不得，我也不开高价了让您来还，您看好宽敞啦，又安逸。”她右手扳我的肩左手一摊道。

“能不能少点呢？”我仰头问她。

“呃……唔嗯嗯嗯。”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两腮也跟着摆动。

我沉吟一番，在内心盘算着，一抬头遇上她等在原地的眼睛，干脆地说了句:“好吧，我下午搬。”

她立马眉笑眼笑酒窝圆溜，上下牙齿被分开了。

住进去的第二天我就发现了问题，门前供进出的路口不足一米宽，前后左右高楼林立。后面与邻屋背抵背，有下水道，整日整夜的水声嘀嗒嘀嗒不停，分不清是下雨还是滴水。室内阴暗，需二十四小时开灯。走廊前的空地放不下两张床，光线被旁边六层新高楼挡得严严实实，我悲哀地发现这是个与阳光隔绝的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热天少用电风扇。

洗了衣服我晒在门前的电线上。

“你妈ⅹ，衣服晒老壳上，我们就在你的短裤下隔克隔来？再这么晒跟你搞下来丢了！”趁我在炒菜有人在窗外骂，心里不是滋味又不好针锋相对，只得咬牙忍着。

我把衣服斜挂在前屋的铝合金窗户上。

“你妈x，没得位置晒了？你两件衣服好看不过！”

又有人骂了，无可奈何只得噙泪苦笑。

衣服都没地方晒，晒被子就更成了奢望，待的时间长了整个人从脚趾到头发都浸透着阴凉，每每走出巷口被那阳光拥抱时，身体便热烈地回应着，回家不再成为我们的渴望。

我把衣服又晒回了院内的绳子上，晴天还好，雨天怎么也晒不干，有时等着换只能让它在身上干了。

我不明白，阳光的手那么长，怎么就摸不到我的脊梁？

置身屋内，阴暗潮湿，听那嘀嗒声，像是住进了山洞，何时出洞，我没有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