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作者: 秦因 | 来源:发表于2022-05-04 14:53 被阅读0次

1

“东宫这么大,还容不下你一个萧杳杳吗?”

萧杳杳颤着身子跪在正殿中央,眼尾泛红,欲落不落的泪珠还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太子爷这回生了大气,连他平日里喜爱的青釉莹纹茶盏都给摔了,茶水和碎瓷片倾落在地毯上,洇湿了一大片。

谢云谏捏着她的下巴,强迫着萧杳杳与他对视。

他的眉间染着隐忍的怒气,手劲儿又大了几分,小丫头被捏得骨头生疼,眨巴着朦胧的泪眼,声音都打着颤。

“太子爷,我疼……”

声音像病猫儿似的又软又娇,勾起了谢云谏的怜惜,他松开了手指,冷着声音道:“下次再跑,卸了你这条腿。”

“不跑了,不跑了!”

萧杳杳忙不迭地磕了几个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下次再跑,要杀要剐都是爷一句话的事儿。”

萧杳杳仰起挂着泪痕的小脸儿,表忠心似的道。

谢云谏拧眉,心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杳杳坐在地毯上,小口小口喘着气,太子爷虽平日冷漠无情,却也不曾发过这样大的火,这回真是把她吓坏了。

好容易平复了些,心里又觉得十分委屈,她一个普通的小丫头,怎得如此命运多舛。

“过来。”

萧杳杳抬头,不知太子爷是何时回来的,正坐在主位的紫檀雕花木椅上,面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模样。

萧杳杳揉了揉跪得僵硬的膝盖,一瘸一瘸地挪过去。

谢云谏一把揽过她的腰,侧抱坐在腿上,萧杳杳下意识地小幅挣扎了下,却被他捏着肩紧紧按住。

“别乱动!”

他拉过萧杳杳细细的手腕,莹白的藕臂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仍往外冒着血珠,是被方才茶盏的碎片划伤的。

“疼吗?”

温热的呼吸铺洒在萧杳杳的颈间,惹得她身上燥热,心里慌张。

谢云谏轻柔地给萧杳杳的伤口上了药,药是见效极快的金疮药,撒上去的时候有些痛。

萧杳杳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谢云谏察觉她身子有点僵硬,声音格外放轻柔了些。

“小丫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即说了不跑就莫要再跑,不然下回就要把你丢到狼窝里喂狼了。”

沉如深潭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气氛格外旖旎,萧杳杳被哄得迷迷糊糊的,都未听清他说什么,只顾木讷地点了头。

谢云谏走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顿时一阵恶寒。

京中无人不知东宫太子养了十几匹西域的白狼,月圆之夜还能听见凶狠绵长的狼嚎声。

被丢进狼窝里,怕是骨头都不剩下几根了。

2

京中的人都以为太子爷冷漠疏离,不近女色,二十又几了还不曾娶妃纳妾,东宫里连个女人都没有。

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小丫头萧杳杳,是太子爷的女人。

去岁八月十五合宫宴饮,太子爷喝醉了酒从宫中回来,稀里糊涂地幸了府上的一个小丫鬟。

萧杳杳每每想起此事便后悔得痛心疾首。

那日中秋节,府上的丫鬟婆子都聚在一块儿饮酒赏月,唯独她被指派去太子寝殿守夜,她从前并未干过守夜的活,分明是她们欺负她来的!

只是那时她刚入东宫不久,怕惹事受罚,即便心中忿忿,也只好忍气吞声应下。

她做了一天的活,又困又累,心里委屈极了,就坐在门槛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后来哭得身子乏了,竟然靠着门框睡熟了。

第二日醒来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她衣着凌乱地睡在太子的床上,还被太子爷搂在怀里!

谢云谏忍着宿醉遗留的头痛,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个小丫头蜷在床角,哭得梨花带雨的场景。

他愣了一瞬,旋即想起来,昨晚他喝醉了回到寝殿,看见门口窝着一个小白团子,还以为府上养了只白猫,便抱着“小猫”去床上睡觉了。

原来这“猫”是个小丫头,怪不得抱起来那么重。

平日清冷疏离的太子爷耳尖浮起来红云,也有些不知所措?

“咳——”

萧杳杳都顾不上哭了,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求太子爷饶恕奴婢,奴婢再,再也不敢了……”

险些连话都说不全了。

她想着这肯定是天大的罪过,从前她爹睡过几个府上的丫头,被打死的打死,药死的药死,没一个留下活口的。

如今爬了太子爷的床,莫不是要被千刀万剐了!

谢云谏看着她磕红的额头,面上浮现一丝不自在。

“起来吧,去找陈嬷嬷拿瓶药酒,把头上的伤擦擦。”

谢云谏又扯了件他的外袍撂过去,盖在小丫头的身上。

萧杳杳裹着太子爷的衣裳,走出寝殿时人还很糊涂,步子轻飘飘,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她现在不是应该被拉出去砍头了么?

管事嬷嬷领着她回了屋子,脸上还堆着慈祥的笑,一口一句“杳杳丫头”,还吩咐她以后不用干以前的粗活儿了。

除了萧杳杳,府上的其他人都看明白了,这丫头以后怕是有福气的。

3

以前府里一贯会欺负她的丫鬟婆子,如今都觍着脸来来讨好她。

萧杳杳都懒得搭理她们,陈嬷嬷不准她出去乱跑,索性就躲在自己的屋里,看起了话本子。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陈嬷嬷又把她叫过去,悄悄摸摸地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又要她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她手里拿的那套衣服。

萧杳杳看着那薄得透光又少得可怜的水红色布料,脸色倏地爆红。

“这,这是要干什么?”

“去给太子爷暖床呀,不是都做过一次了吗,你羞什么?”陈嬷嬷满腹疑惑。

太子,暖床……

萧杳杳听到这几个字眼儿,脑海里猛地浮现以前萧府那些丫头的惨状,小脸顿时变得煞白。

“我,我不要,我会被害死的!要去你去,我不去!”

萧杳杳身子止不住地抖,挣扎着要逃跑,却被陈嬷嬷一把攥住手腕,她力气大,萧杳杳死活挣不开。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哭腔。

“求嬷嬷放过我吧,太子爷会杀了我的。”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瞎说什么,不要命了!”陈嬷嬷惊慌地捂住她的嘴。

“呜呜呜……”

“你方才说我要杀了谁?”

谢云谏刚回到寝殿,就远远地听见小丫头喊着他要杀人,他眯起凤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可怜的小姑娘。

陈嬷嬷头也不回地跑了,这死丫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自求多福去吧!

萧杳杳仰起头,看见太子爷冷冽的眼神,顿时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眼泪跟不值钱的珠子似的往下落。

“我没说,殿下可能是听错了……”

谢云谏无奈扶额,每次看到这丫头她都在哭,躲自己跟躲瘟神似的,实在头痛。

“为什么?”

“啊?”

“为什么不要?”谢云谏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萧杳杳心里发毛。

“奴婢愚笨,怕惹了殿下烦恼。”小姑娘泪眼朦胧,小心翼翼地试探。

“哦?看来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喜怒无常,残暴凶狠之人了?”

“不,不是的,殿下明月入怀,宽容大度!”

“殿下很温柔,一点都不残暴!”

谢云谏挑眉轻笑,有意逗弄她,“如何个温柔法?”

萧杳杳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是瞎说的呀,无人不知太子冷漠疏离,不喜与人亲近,她拍马屁竟然拍到马腿子上了。

谢云谏倾身,几乎要与她额头相贴,轻轻地抚着她的墨发。

“这样?”

萧杳杳痴痴地看着他深邃如古井的双眸,几乎都要陷进去了,嚅嗫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呆傻地点了头。

谢云谏凤眸噙笑,一挥衣袖,轻柔地将她从地上抱起,垂首询问:“这样?”

谢云谏抱着她走了几步,步履沉稳。

萧杳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子丢到屏风前的贵妃塌上。

好痛!幸好榻上有软垫,要不骨头都摔碎了。

“每天就知道躲在屋里偷懒,明日早些起来干活,太子府不养闲人。”语气透着几分揶揄。

语罢,便挥袖扬长而去。

4

外头天刚擦亮,还透着些早春寒气。

萧杳杳走出门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起昨晚谢云谏叫她早起干活来着。

以前在萧家,洗衣擦地的活她可没少干,她是姨娘生的女儿,虽说是庶出,好歹也是个小姐,却被主母逼迫着做下人的活。

萧老爷从来不管她们,只知道寻欢作乐,他睡一个丫头,主母就暗地里害一个丫头。

这些萧杳杳原也不知晓,是她娘告诉她的,叫她离大夫人远远的,只要能保住小命,多干些活也没什么。

萧杳杳走到正院时,谢云谏已经开始用早膳了,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会是来的晚了吧。

“傻站着干嘛?过来。”

谢云谏微抬凤眸,眺了她一眼,出声命令道,语气算不上温和,倒也没平日里那么冷冽。

萧杳杳小跑着过去,只见桌子上摆了两碟小菜,一碟豆沙馅儿的点心,一份汤羹和粥,不禁咋舌。

她还以为太子爷吃的都是什么山珍海味呢,想来和寻常百姓也没什么不同。

太子爷还挺抠门的,怪不得说府里不养闲人。

谢云谏用眼神示意了下,萧杳杳乖乖地盛了一碗百合粳米粥递过去,碗底有点烫手,他却迟迟不接下。

萧杳杳端了一会,以为他又要戏弄自己,正要开始委屈呢,就听见他清冷的嗓音。

“坐下吃吧,来这么晚,都凉了。”

“啊?”

萧杳杳愣住了。

“不喜欢?我叫人给你换一份来?”。

“没,没有。”

谢云谏给萧杳杳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些菜,随后起身离去,经过她身旁时还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明日早些起来。”

他走了半晌萧杳杳都没反应过来,太子爷,被夺舍了?

萧杳杳僵硬地转头,迟钝地问身边的陈嬷嬷,“殿下要去哪?”

“不知道啊。”

“殿下不去上朝吗?”

“哎呦我的小祖宗,殿下要是去上朝,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陈嬷嬷望着太子府外的青天,感叹道。

太子爷不喜欢上朝是人尽皆知的事,十日有九日都见不着他的踪影,他为人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因此在百姓口中名声并不好,暗地里都说他庸懦怠懒,以后准是个昏君暴君。

再加上太子与圣上长久不睦,罪名里还得添上一笔,不敬君父。

萧杳杳倒不这么觉得,殿下人挺好的,就是平时冷淡了些。

这日她早早地起床来到正院,见桌上摆了两碟芸豆卷,惊喜地“呀”了一声,昨日她就觉得这个好吃,只是太少了,都没解馋呢。

谢云谏见小丫头高兴,嘴角噙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小厨房做多了,待会儿你带一碟回去吧。”

“谢谢殿下!”

萧杳杳高兴地福了福身子。

谢云谏斜睨她一眼,收起脸上温柔的神情,正色道:“呵,光耍嘴皮子有什么用,倒没见你真为我干什么。”

“我平日戴着的香囊丢了一只,给我做一个一样的,整日里见你惯会偷懒的,听到没有?”

“我——”

萧杳杳下意识要解释,看见他眸中冷冽的气息,顿时泄了气,委屈地撇了撇小嘴,她哪里有偷懒?

“知道了,做一个香囊。”

5

萧杳杳逃跑过两回,原是有缘故的,只是不幸都被谢云谏抓了回来。

那日一早,太子府来了位貌若天仙的贵女,身着百褶如意月裙,绾百合髻,举手投足之间透着温雅的气息。

只是不巧,太子并未在府上。

萧杳杳正在小花园里剪桃花枝,太子爷一早吩咐了的,插在细口天青冰裂纹瓶中,置于寝殿内,可稍稍添上些春意。

远远地瞧见府上的管事毕恭毕敬地将那小姐迎进府中,乌泱泱一大堆人簇拥着,半分不敢怠慢。

萧杳杳心下好奇,也不知她是什么来历,这阵仗比公主还大,便略多看了几眼。

哪知旁边一个小丫鬟娇蛮地冷哼一声,出言讥讽:“那可是丞相家的嫡小姐,圣上许了以后要嫁给太子为妃的!”

萧杳杳瞳孔骤缩,心道不好。

小丫鬟见她反应甚大,以为戳中了痛处,更加肆无忌惮。

“等殿下明媒正娶地把太子妃迎进府,哪还有那些阿猫阿狗的地儿啊,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倒做起了青天白日梦!”

萧杳杳失魂落魄地在小花园里站了半晌,连那丫鬟后来说了什么,何时走的都没注意到。

入了夜,萧杳杳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全是萧府里的丫头被活活打死,满身是血地从角门拖出去的骇人景象。

萧杳杳越想越怕,吓出一身冷汗。

旁人都觉得被太子宠幸是天大的福气,唯有她自己深知其害,等太子妃嫁进来,说不准哪日一个不顺眼,就将她打死扔去乱葬岗埋了!

为此萧杳杳精神恍惚了好几日,总觉得府上的人都在讨论太子娶妃的事。

甚至看到陈嬷嬷拿了块红布头,都怀疑是不是明日太子就要迎那位小姐进门了。

于是暗下决心,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做待宰的羔羊,倒不如早些逃走,以此保命!

当晚她就收拾了几件儿衣裳和攒下的几两月例银子,揣着小包袱,趁夜色从府中的偏门偷偷遛了出去。

延伸的小巷子有些黑,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萧杳杳心跳如擂,走得飞快。

街市上灯火阑珊,只剩零星的几家铺子还将歇未歇,屋里人都打着盹儿。

萧杳杳低头快步走着,忽地前面传来几声急促响亮的马蹄声,街上喧闹了好一阵,她生怕出变故,小跑了起来。

谁知在转角处一阵疾风猛扑而来,那马跑得飞快,不慎将她掀倒在地。

萧杳杳蹙起眉头,只稍抬了下头,便暗道大事不妙——是太子爷!

她迅速扭过身子,趴在了一旁的草垛子上,将脸埋了起来,暗中祈祷不被发现。

最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谢云谏策马走出几步后,迟疑了一瞬,又拉了缰绳,掉头朝她走了过来……

“胆子挺大,都学会逃跑了?”

萧杳杳被谢云谏摁在马背上,禁锢在怀中,强迫面对着他,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心慌意乱。

多说多错,反正都被逮到了,索性一言不发,眸中氤氲着湿润的泪光。

“跑什么?”

“想去哪?莫非太子府待腻了不成了!”

谢云谏原就喝醉了酒,撞见她逃跑,又不说话,有些薄怒,眸光落在了小姑娘紧闭着的嫣红的小嘴上,发狠似的亲上去。

唇齿交融,辗转缠绵,流连了半晌才松开。

萧杳杳被咬的嘴唇发麻,气愤至极,捂着嘴愤恨地控诉道:“太子爷不是要娶妃了吗?还抓我回来干嘛!”

叫我回来送死吗?后半句话她终究是顾忌着没说出口。

谢云谏愣怔一瞬,“谁说的?”

萧杳杳又不说话了,只睁着杏眸瞪他,脸上还挂着泪痕,落在谢云谏眼中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谢云谏旋即笑出了声,显然是误会了。

他把怀里的小姑娘揽得更紧了几分,低头在她耳边用沉如神潭的嗓音轻声道:“不娶妃。”

月色撩人,谢云谏心情甚好地搂着小姑娘回了太子府。

6

萧杳杳实在惶恐,太子爷这几日跟转了性似的,整日里就喜欢逗弄她,心情好时还要把她搂在怀里,捏着她的脸蛋把玩个半天。

弄得萧杳杳不知如何是好,整日里心惊胆战的。

总算是等到谢云谏外出,便又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不过这次她打算在白日里走,混迹在人群中,街上那么喧闹,一定能成功。

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意外总是要来的。

萧杳杳好不容易逃出城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遇到官兵剿匪,被那路山匪当成人质劫到了山中。

她此刻正被关在潮湿阴冷的柴房里,欲哭无泪,神色崩裂。

一同被劫来的还有一对总角之岁的姐弟,现在两人正偎在她身边痛哭流涕。

“没事,别害怕。”

她拍了拍那小弟的脸蛋儿,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暗中安慰自己,也许官府退兵就将他们放了呢。

这山头离京郊不远,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官府肯定是不愿费劲儿啃下这块硬骨头的……

只是萧杳杳又失算了,一转眼的功夫,她就被山匪用砍刀抵着脖子,押在半山腰处与官兵对峙。

那悍匪头子气壮如牛,“还不快速速退到山下,不然我现在就把这小娘们儿砍了!”

萧杳杳感觉到脖子上传了一阵寒意,眼瞧着那群官兵不为所动,跃跃欲试要冲上山的架势,一瞬间怒火攻心,使出毕生的力气大喝一声:“不许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怒气喝住了,那群官兵停住脚步,愣怔了片刻。

只听见队尾传来一阵骚动,官兵们自觉分开一道路,原来是首领策马而来,萧杳杳这一眼看去,神色大变。

是太子爷!

惊惧之意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万分欣喜,总算有救了!

此时谢云谏也看到了她,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和怒意,却很快敛去。

萧杳杳对他露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又张嘴无声道:救我。

谁料谢云谏嗤笑一声,面上挂起戏谑的表情,“一个丫头而已,砍了便砍了吧。”

悍匪头子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似是被激怒一般,反正走投无路了,为了鼓舞士气,直接下令要将萧杳杳的头砍了。

大砍刀寒光一闪,萧杳杳猛地闭眼!

霎时一直穿云箭裂空而来,径直刺入那大汉的肩膀,他向后踉跄了数步,血流如注。

下一刻马上的玄色身影掠风而起,足下生尘,迟钝的萧杳杳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着坐上了马。

“务必剿个干净。”

谢云谏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扬鞭催马而去。

太子府,萧杳杳跪在正殿中央,太子爷怒火中烧,吓得她身子抖如筛糠,眼尾泛红,泪珠儿欲落不落。

可是她也很委屈的呀。

萧杳杳软着身子,眼泪汪汪,被谢云谏教训了一顿后,哪里还敢造次,猫在屋里好几日都不敢出门。

7

谢云谏倒是被这小丫头气笑了,上次不过说了她几句重话,竟还闹起了脾气,各种抱病推诿,就是不见他。

“躲我做什么?”

好容易逮到了小丫头,谢云谏捏住萧杳杳的手腕,居高临下,玩味地看着她。

小丫头生得清瘦娇小,只堪堪到他肩头,浅红着脸蛋,目光闪躲,就是道不出原因来。

“和我说说,为什么要跑?”谢云谏揽过萧杳杳的腰,将她抱坐在腿上询问道。

“我害怕……”

萧杳杳偷偷看了他一眼,嚅嗫着开口。

谢云谏唇角噙笑,不作言语,只是捏了捏萧杳杳圆润莹白的脸蛋。

前几日他命人查了萧杳杳的来历,才知晓她原是江阳县县丞家中庶女,那家主母性格阴鸷善妒,明里暗里磋磨杳杳和她的娘亲。

后来还将萧杳杳送给当地一个老地主做小妾,小丫头慌张逃跑后被人贩子拐骗,卖入太子府为奴,受了不少委屈,怪不得这样胆小。

“不会有人欺负你的,即便是有,我也一定护着你。”

谢云谏贴着她的耳廓,低声诱哄着道。

“真的吗?”

萧杳杳半信半疑,神情却松动了几分。

其实她是喜欢待在太子府的,能吃饱穿暖,不用像从前一样担惊受怕。

“当然。”

谢云谏搂过萧杳杳的细腰,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闭眼小憩了片刻,旋而开口:“十日后我要去江南一带巡视,你随我一道去吧。”

萧杳杳被他搂的脸颊发烫,双手轻轻回环住他的腰。

五月江南梅雨时节,细雨淅沥沥地下了小半月,谢云谏和萧杳杳到那儿时才有雨歇之意。

萧杳杳下了马车,瞧着眼前景象与京中截然不同,小桥下流水微澜,粉墙黛瓦都笼在迷蒙的水雾中。

谢云谏撑着一把细骨油纸伞,牵过萧杳杳的手,二人着常服,天青色调,看起来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般。

萧杳杳瞧见旁人的目光,心下有些羞涩,想催着谢云谏走快些。

奈何小心思被他当场戳破,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道:“殿下,我们要去何处?”

“在外如此称呼有些不便,换一个吧。”

“换什么?”

“夫君。”

“什么?”萧杳杳惊讶了一番,面露难色地小声祈求道:“要不还是叫哥哥吧。”

谢云谏凤眸微眺,目光灼灼地调笑道:“哥哥回家以后再叫,在外还是称夫君较为合适。”

萧杳杳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迫于压力,艰难地吐出两字:“夫……君。”

声音又娇又软,说完后脸蛋儿都染上了红云。

谢云谏嗤笑一声,从善如流应下:“娘子好乖。”

萧杳杳本以为谢云谏此番南下必然事务繁忙,都做好了被“冷落”的打算。

谁知他却说“江南烟雨如画,怎可辜负此番盛景”,要带她先游玩一番。

谢云谏并未带她住驿馆,而是去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宅子。

那宅子虽只有太子府一半大小,却建得十分玲珑雅致,园中花枝郁郁芊芊,疏泉淙淙如玉带,风栖影幽。

萧杳杳第一眼就觉得十分喜欢。

“如果喜欢的话,以后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萧杳杳茫然了一瞬,难道他不打算带自己回去了吗?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谢云谏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于是捏了捏她的手心,故弄玄虚道:“不会丢下你的,以后再与你细说便是。”

语罢,便牵着她向主院走去。

院里配了两个豆蔻之年的小丫鬟,一个十五岁的小侍卫,那小侍卫萧杳杳在太子府见过,名唤江颐。

江颐也看见了她,于是上前向二人行礼,萧杳杳细看他一番,笑道:“你和我的弟弟有些像,他叫子轩,今年也十五岁。”

从前她在萧府挨饿受冻,萧子轩给她送过吃食和衣裳,如今看着江颐带着少年稚气的脸,觉得亲切。

江颐向来开朗,也笑道:“那我便称你作姐姐吧。”

还未等萧杳杳回应,谢云谏就面露不悦地揽着她进了院子。萧杳杳以为自己多话惹他生气了,连忙道歉:“殿下,我……”

“叫我什么?”谢云谏冷冷地看着她。

“夫,君。”萧杳杳磕磕跘跘答道,“我错了,我今日不该多话的……”面上升起红云,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

谢云谏脸上仍是寒霜色,语气却松动几分,“知道便好,回去收拾一下,晚上我带你去游湖。”

8

与京中不同,江南的夜景中藏了几分柔情蜜意,灯火阑珊处画舫远泊,琼楼之上琵琶声绕梁,锦瑟微澜,花灯明灭。

萧杳杳双手撑着下巴,倚在小窗子旁,好奇地看着岸上的美人歌舞。

只是没看几眼,便被谢云谏拉到怀里捂了上眼睛,“别看那些。”

“为何?”萧杳杳拉下他的手,亮晶晶的双眸盯着他看,甚是好奇。

“怕教坏了你。”

萧杳杳不解,仍追着问:“为何不让我看,不就是漂亮姐姐在唱歌跳舞吗,别人看得,我如何就看不得?”

谢云谏不理会她,闭上眼小憩。

萧杳杳觉着颇为无趣,好心情都散了,于是扣起了桌子,光滑的桌面上被她用指甲划了好些浅痕。

“好了,待会儿给你买一个琉璃花灯,方才岸上那些女子提的那种。”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萧杳杳在江南游玩数日,兴致甚高,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漂亮,搜集了好些小玩意儿。

谢云谏也没骗她,给她买了个琉璃圆灯,玲珑剔透的,散发着彩色的莹光,提在手里格外好看。

萧杳杳喜欢得紧,提出去总是小心翼翼,宝贝似的护着,谢云谏嘲笑:“不如晚上睡觉也抱着它?”

萧杳杳警惕地看他一眼,偷偷把琉璃灯往身后藏了藏,没好气道:“我穷,没见过好东西。”

“你的小金库呢?之前送你的首饰你不是都换了银子攒起来了,想来如今也不少了吧……”

“殿下,我错了!”

萧杳杳连忙打断他,生怕他把银子要走,眨巴着潋滟动人的双眸,求情道:“殿下家财万贯,这点银子哪里配得上您?”

“什么家财万贯?”谢云谏嗤笑。

“听着像是你图我的钱一样,以后若是我落魄了,莫非你就要弃我而去?”

“不会的,我不会弃你而去的。”

萧杳杳低下头,藏起脸上的淡淡红晕,心里又默默添了一句,只要你别丢下我就好。

谢云谏并未说什么,只摇头笑笑,便转身离去了。

萧杳杳的话他是不信的,要不是受他胁迫,小丫头早就跑了。她胆子虽小,却聪明得很,懂得如何向他示弱,哄他开心,娇憨温软得惹人怜爱。

只是她从来都把自己的那颗心藏得好好的,他看不见,也摸不着。

谢云谏是在五月末离开的。

他走时天色才微亮,萧杳杳裹着被子正睡得香甜。

他把人搂起来,在额头上亲了又亲,留恋不舍,最后附在她耳边轻轻道:“等我回来。”

萧杳杳半梦半醒着环住他的脖子,“不带我走了吗?”

她昨晚和江颐解九连环,玩得有些晚了,此刻困意正浓,也没听清谢云谏在说什么,很快又坠入梦乡。

待她醒来时已天光大亮,谢云谏不知走了多久了。

萧杳杳的日子过得舒心,偶尔和小丫鬟知薇、知杏去街上逛逛,买些胭脂水粉;偶尔又和江颐下棋投壶,好不自在。

可是这样的时间久了,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叫她笑不得,开心不得。

这日晌午,萧杳杳和江颐在院中闲坐品茶,听见萧杳杳连着叹了几口气,江颐才从武林群侠的话本子中抬起头来。

“杳杳姐,你怎么了?”

“我……”萧杳杳被乍然问到,一时哑然,不知道如何作答。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太子殿下,何时会回来?”

“你说殿下啊,也许再过十来日便回来了。”

江颐凑近萧杳杳的耳朵,笑着轻声道:“杳杳姐,告诉你一个秘密,殿下这次回来,大约是不会走了。”

“为何?”萧杳杳惊讶。

“这个我不便说,等殿下回来让他亲自和你说吧。”

萧杳杳总觉得他们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叫她想不明白,不过好在殿下不多时日便回来了,她心里有点小小的窃喜。

只是她还未安心几日,忽然在街上听见有人谈论,说圣上重病,怕是要崩逝,礼部已经着手在准备新帝登基之事了。

萧杳杳顿时如雷轰顶,小脸变得煞白,太子殿下,要做皇上了吗?

9

明光殿。

景元帝缠绵病榻多日,一直由端王谢钧侍疾,太子自江南回京后,圣上遂宣太子入宫觐见。

“太子可是还在怨朕?”

景元帝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全然不似往日威严,他知道自己行将朽木,却独独放心不下大周朝的江山。

“岂敢?”谢云谏跪在龙塌前,面色冷若寒冰。

“呵。”景元帝自嘲一声。

当年他杀了太子的母妃和舅舅,流放魏氏一族,他便知晓,父子情分自此已断。

即使太子知晓真相后恨他、怨他,再不曾唤过父皇,他也从未后悔。魏家势盛,他身为大周帝王,不能不未雨绸缪。

“上书房里放了一道圣旨,拿去吧,那是你的江山。”

谢云谏冷笑道:“用母亲和族人性命换来的江山,我宁可不要。”

那时他只有四岁,为了给母家求情,在明光殿前跪了一整夜,长夜寂寂,迎来的却并非光明。

父皇说是魏家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他信了,后来他才知晓,那套说辞是多么荒唐可笑。

人人都道他不敬君父,有逆心反骨,可谁又知道他们爱戴的明君,曾亲手杀了他无辜的妻子,屠了她的族人。

这沾了鲜血的江山,他宁愿拱手让与他人。

谢云谏离京之前见了谢钧一面,彼时的他,已不再是当年缠着他喊皇兄的幼童。

谢钧问他,皇兄真的不要这江山了吗?

谢云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车马将行,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他的小丫头,走了这些日子,不知她是否也想念他了。

谢钧望着消失在落日余晖中的车马,眸色晦暗不明。

景元二十五年,圣上崩逝,留下一道密旨,废太子云谏,立端王为新帝,满朝哗然。

端王谢钧登基,始为佑宁元年。

远在江南的萧杳杳三日后才听到了这消息,多日来的低落阴霾一扫而空。

她晃着江颐的肩,欣喜地问道:“殿下真的不当太子了吗?那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江颐却红了眼眶,低头不语。

萧杳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颗心逐渐覆满寒霜,她颤着声音问道:“殿下,可是不回来了?”

江颐沉默。

他如何能说的出口,殿下在回江南的路上,马车不幸坠入山崖,尸骨无存。

萧杳杳失魂落魄,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下来。

那夜月色朦胧,透过薄薄的明瓦纸,如寒霜般落在窗棂上。

萧杳杳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又听见了谢云谏温柔清远的声音,“杳杳。”

“殿下,殿下你在哪里……”

她赤着脚,泪眼朦胧地提着灯向那方向寻去,夜色如墨,她跑得极快,砂石硌破了脚也浑然不觉。

忽地萧杳杳被一块硬石头绊倒,怀中的琉璃圆灯跌落出去,应声而碎。

深夜冷寂如常,只听得见风逐残叶的窸窣声响。

萧杳杳抱着双腿,蜷缩在寒月银霜之下,双眸盈泪,喃喃自语。

“殿下,灯碎了…”

相关文章

  • 书香杳杳,杳杳书香

    春暖花香 一叶一花香 沐浴江南淅淅沥沥的细雨 远眺塞北阳春三月的飘雪 伴着雨花湖畔随风摇曳的细柳 独享民大温文尔雅...

  • 杳杳

    三生三世 ...

  • 杳杳

    江湖之大,可比山川可比湖海,人如渺渺一粟,抛而融之,可杳杳无音讯。 一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永和三年京...

  • 杳杳

    这世间所有的名字,都该有一个故事。 撞钟的小和尚最喜欢寺庙院里的那棵梅树,每到冬天就开出梅花,艳艳的红缀在雪覆盖着...

  • 杳杳

    《送灵澈上人》 唐·刘长卿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诗,青山中荷笠...

  • 杳杳

    斜塘有女,善织,刺绣能化活物。 夫君高中,进京,久杳无音信。 其母谓:何不绣鸿雁传书?女曰:渐行渐远渐无书,信至,...

  • 杳杳

    临水数枝桃, 杳杳系红带。 折枝送伊人, 淡笑相谢吾。

  • 杳杳

    1 “东宫这么大,还容不下你一个萧杳杳吗?” 萧杳杳颤着身子跪在正殿中央,眼尾泛红,欲落不落的泪珠还在眼眶里打着转...

  • 杳杳,平安

    石板路上落新泥, 一直红梅空凋零, 远来鞋履是否有书信; 杳杳,缺了笔墨间的调皮气息; 夜色凉 寒风起; 离路人,...

  • 寥寥杳杳

    我还想再感受那个冬天的寒风 伫立于那场斜阳,第一次看着你的目光 那时候 长长的走廊像河流 重重叠叠的桌椅像山峰 那...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杳杳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ltowy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