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
临川陈臣家大富,永初元年,臣在斋中坐,其宅内有一町筋竹,白日忽见一人,长丈馀,面如「方相」,从竹中出。迳语陈臣:「我在家多年,汝不知;今辞汝去,当令汝知之。」去一月许日,家大失火,奴婢顿死。一年中,便大贫。
建安二十年的夏夜,临川首富陈臣在书房擦拭祖传的青铜博山炉。炉中沉香袅袅,却压不住庭院里新竹爆裂的声响——那些他月前命人砍伐的湘妃竹,在暴雨中竟发出类似骨裂的脆响。管家刘伯捧着账本立在廊下,望着主屋屋檐垂落的六角铜铃,总觉得今夜风里裹着生铁般的腥气。
"东家,城西那三十亩竹林......"
"全数伐了改种金丝楠。"陈臣蘸着朱砂的狼毫在账册上划出血痕,"明日叫工匠在竹林原址起座戏楼,要能摆下十二扇檀木屏风的阔气。"笔尖忽地折断,溅得宣纸上斑斑如泪。
三更梆子响时,檐下的铜铃突然齐声暴鸣。陈臣掀开湘竹帘,见庭院中央的竹丛里腾起青雾。月光在雾中扭曲成蛇形,一个身披赭色甲胄的巨人踏碎青石板钻出地面。那人面上覆着青铜方相面具,眼窝处跳动着幽绿磷火,腰间九枚青铜铃铛却寂静无声。
"陈氏子。"巨人的声音像是百枚铜钱在陶瓮中滚动,"吾居此竹海三百春秋,今当辞去。"他抬手间,竹叶化作灰蝶纷飞,"临别赠言:尔祖父植竹时,每栽一株便埋三枚开元通宝;尔父取竹制笺,尚留三分地气;至尔辈......"青铜指尖划过陈臣发冠,金镶玉的簪子瞬间锈蚀成粉。
次日清晨,刘伯发现主院三十八口青铜水缸全部干裂。更奇的是,那些被砍伐的竹桩渗出暗红汁液,在青砖地上蜿蜒出符咒般的纹路。陈臣命人泼了整整十桶灯油,将残竹付之一炬。冲天火光中,他仿佛看见方相神站在火舌里,面具化作流淌的金液。
灾祸始于七月十五中元夜。最先烧起来的是西厢房的雕花木窗,火苗竟带着竹叶青的色泽。七十二名家仆提着水龙救火,却见井水触火即沸。最诡异的是东库房——堆满金丝楠木料的仓房本该是绝佳燃料,火焰却在门槛外生生折返,如同撞上无形屏障。
陈臣抱着祖传的紫檀木匣逃到庭院时,看见方相神立在戏楼废墟上。那巨人正在火焰中舒展身躯,每片甲胄都吸饱了火光,原本青黑的竹根在火中疯狂生长,将整座宅邸缠绕成巨大的篾笼。当最后一道横梁砸落时,陈臣看清木匣里祖父手书的《竹谱》正在自燃,纸灰拼出"贪金伐气,自绝根本"八字。
三年后的清明,蓬头垢面的陈臣蜷缩在城隍庙残破的戏台上。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截焦黑的竹根,每当雨夜就能听见竹根里传来铜铃轻响。更夫们都说,曾在雨幕中看见个戴青铜面具的巨人,牵着个疯癫书生往深山竹林走去,沿途撒落的纸钱上,依稀可见竹叶状的金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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