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舟把辞职信放在系主任办公桌上的那一刻,手指微微发抖。信纸边缘被她捏出了一道浅浅的折痕,像她此刻心中那道难以抚平的忐忑。
"你确定想好了?"系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音乐学院钢琴教师的职位,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
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在深褐色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舟盯着那些晃动的光斑,想起昨晚母亲在电话里的哭声。
"小舟,你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你爸走得早,妈妈就指望你有个安稳工作..."
"我想好了。"林小舟抬起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我想做自己的音乐。"
系主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公章,"你很有天赋,但音乐这条路..."公章落在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比你想的难得多。"
走出音乐学院大门时,林小舟深吸一口气。六月的风裹挟着梧桐絮拂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像那些在她心底躁动多年的旋律。她掏出手机,删掉了那条已经编辑好却迟迟未发的短信——给陈明的,关于接受那家音乐培训机构offer的短信。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仿佛看见大学室友李妍上周聚会时说的话:"我们都坐游轮安稳前行,就你非要划独木舟。"当时满桌哄笑,只有林小舟捏紧了酒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像突如其来的眼泪。
三个月后,林小舟蜷缩在城中村出租屋的沙发上,抱着膝盖看窗外的雨。十平米的房间墙皮剥落,唯一完好的家具是角落里那架二手钢琴,琴键已经泛黄。手机屏幕亮起,是房东的催租信息,下面紧接着母亲转来的三千块钱,备注只有三个字:"买点肉"。
林小舟抹了把脸,起身走向钢琴。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隔壁传来"咚咚"的敲墙声。"几点了还弹琴!"粗犷的男声穿透薄薄的墙壁。她缩回手,转而拿起床边的木吉他。
弦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单薄。这是她为下周酒吧演出写的新歌,但副歌部分始终差那么一点——就像她这三个月来的生活,总差那么一点运气。上个月在Livehouse的演出因为暴雨取消;上周投给音乐平台的demo被退回,建议是"不够商业化";昨天那家答应给她机会的唱片公司突然换了管理层...
吉他声戛然而止。林小舟盯着自己左手磨出的茧子,想起白天在便利店偶遇的前同事。对方惊讶的目光从她的黑眼圈扫到褪色的牛仔裤,最后停留在她手里最便宜的便当上。"何必呢?"那人的叹息像一根刺,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上。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陈明。这个大学时暗恋过她的学长,现在已经是知名音乐制作人。
"小舟,再考虑下我的提议吧。"陈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是高档餐厅的钢琴声,"给网红写歌不丢人,你先解决温饱问题..."
"然后呢?"林小舟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琴弦,"变成写口水歌的机器?"
"你太理想主义了。"陈明叹气,"现在谁还听你那种充满诗意的民谣?海豚会流泪?麦穗会鞠躬?观众要的是能跟着摇的节奏!"
电话挂断后,林小舟抓起外套冲出门。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闷热。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被一阵口琴声吸引。
地铁站出口,白发老人坐在小马扎上吹奏。他面前倒扣的帽子里零星躺着几枚硬币,但老人的眼睛闭着,嘴角带着笑,仿佛置身金色大厅而非嘈杂的街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脚边的纸板,上面用毛笔写着:"流水不争先,只争滔滔。"
林小舟站在那儿听完了一整首《梁祝》。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老人睁开眼,目光直接对上她的。
"有心事?"老人问,声音沙哑却温暖。
林小舟不知怎么就坐到了老人旁边的台阶上,像倒豆子般讲起了自己的困境。老人安静地听完,从兜里掏出两颗水果糖,递给她一颗。
"我叫老麦,年轻时也玩音乐。"他剥开糖纸,露出里面橙色的糖果,"看见那句话了吗?"他指指纸板。
林小舟点点头。
"年轻时总想争第一,后来明白,重要的不是比别人快,而是找到自己的滔滔不绝。"老麦的口琴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就像麦穗,低头不是认输,是在积蓄力量。"
那天晚上,林小舟在钢琴前坐了一整夜。黎明时分,一首新歌诞生了。她给老麦发去录音——昨天告别前,老人出人意料地给了她电话号码。
"丫头,"老麦的语音回复带着笑意,"这首歌让我想起年轻时在海上见过的蜂鸟,那么小的翅膀,却敢飞越大洋。"
一周后的酒吧演出,林小舟第一次唱了这首《独木舟》。唱到"愿做流水不争先,只争那滔滔"时,她看见台下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放下啤酒,认真掏出手机录像。
演出结束,鸭舌帽男人拦住她。"我是苏星河,"他递来名片,"独立音乐厂牌'星河'的创始人。"名片背面手写着一行字:"你的音乐里有月光下的麦田。"
三个月后,当林小舟站在音乐节主舞台上,面对上万观众唱起《独木舟》时,她想起老麦昨天在病床上对她说的话。老人因为肺癌住院,却坚持要听她音乐节的彩排录音。
"记住,"老麦虚弱的声音里仍有力量,"最艰难的路往往通向最璀璨的星河。"
音乐响起,林小舟闭上眼睛。她仿佛看见麦穗在月光下鞠躬,海豚的眼泪融入浪花,蜂鸟展开翅膀永不回头。而她自己,正划着独木舟,驶向那片璀璨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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