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三月芃芃
三月芃芃手绘作品
爸爸和妈妈就是一对烟火夫妻,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琐琐碎碎过了一辈子,他俩一起经历了无数的风霜,也共同度过了所有的美好。享受到了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也一起熬过了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相依相伴五十三年,却没有度过一个象样的结婚念日。
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个军人,三十年的军龄,参加过抗美援朝。他出生在一个水乡小镇,祖上是徽商,爷爷在镇上开南货店,卖着火腿、开洋、鱼干、茶叶什么的,这一段童年最幸福的日子,随着6岁时爷爷的去世很快就结束了。
他兄弟四人,排行第三,虽然两个哥哥都到上海学做生意去了,但仅仅限于养活自己,奶奶靠变卖家产养活另外两个儿子,爸爸没上过一天学,却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小小年纪学会了洗衣做饭,到了山上谁也没他跑得快,下到水里谁都没他游得远。
所以抗美援朝的初期,他当了三个月的工兵,硬是跑过了头顶上呼啸而过的子弹,越过了封锁线;在后来军区的历次游泳比赛中,他总是稳稳的第一名,这一切都得益于小时候的苦难。
爸爸当兵前,只在家乡的扫盲班上过几天夜校,但却终生挚爱读书,抗美援朝时期,战斗的间隙,他拿起了书本开始自学,等到战争结束回国以后,他竟然考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坦克学校,来到了北京学习,校长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少将萧锋,他的《长征日记》广为人知。
两年后爸爸以全优的成绩毕业,回到了部队,爸爸进入了一生中的黄金时代。他拿起笔杆写出了不少好文章,有些还上了全国级的报刊杂志,他的口才也极好,当政治教员上起课来有声有色。
在最好的年华里爸爸遇见了妈妈。
我的妈妈
妈妈真美,那个年代没有胭脂水粉,那是一种纯然的美。年轻时的照片中,她穿着碎花连衣裙,长长的麻花辫子,大大的眼睛,倚在花丛里浅浅地笑着。就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病魔缠身,她依旧毎天挣扎着梳洗得干干净净,彬彬有礼地迎接查房的医生,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气质。
妈妈是家中的长女,初中毕业后就早早参加了工作,挣钱养家,作为大姐,她一生都肩负着家庭的责任。
认识爸爸时,妈妈已经是老家机关幼儿园的园长了,爸妈的相识没有曲折也没有浪漫,平淡得象一杯白开水。爸爸的大嫂是妈妈的同事,就这样介绍他俩认识了。
那个年代流行写信,而且因为职业关系,爸妈分居两个城市,也只能写信。妈妈的字写得真好,当年妈妈就是凭着一手漂亮的好字和文笔,被从乡村小学校不拘一格调到城里,年纪轻轻当上了机关幼儿园的第一任园长。那真是个纯粹的年代,妈妈没有金钱也没有背景,只有一身干劲和一腔热情。
妈妈说那个时候爸爸的字写得不好看,但爸爸没空练字。到了晩年,病中的爸爸却一直坚持练字,用家里没用的废纸,练了一本又一本,装订得整整齐齐。
爸妈的前半生
爸妈在通了无数信件之后,决定结婚了。两个人没有房子也没有家具,彼此都住在各自的宿舍里,而且两个人都背负着瞻养家人抚养弟妹的重任,从此一个人的担子就由两个共同分担了,按照那个时代流行的话来说,他们成了革命的伴侣和生活的伴侣。
没有象样的酒席,两个人买了些糖,在各自的单位分了一下。最浪漫的事就是爸妈去了一趟上海。那个时候,外公还在上海的税务系统工作,他解放前就是那里的小职员,忠厚老实,默默无闻当了一辈子的小职员。爸妈请外公在当时的延安饭店吃了一顿象样的饭,爸妈还去王开照相馆拍了一张黑白结婚照。
妈妈的辫梢扎上了两个蝴蝶结,穿着一件素色的棉衣,拎着那个年代颇为流行的木头手柄的布包包,爸爸换了一身便装,围着一条时髦的格子围巾。爸妈是那个年代的才子佳人,在老家的台门里,不知引来了多少人的羡慕。
婚后九年妈妈终于随军,在部队的家属院里,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我就是在那儿出生的,我还记得那是一间矮矮的营房,里面有几样简简单单的家具,门口有一条我总也跨不过去的小水沟。
没过多久爸爸又去北京学习了,爸妈的前半生总是不断重复着离别与相逢的剧情。部队驻扎在山沟沟里,穷乡僻壤,服务社里除了老三样的生活必需品外,什么也没有,想买块好看点的花布都办不到。
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和姐姐,还要去县城上班,那个时候毎天晩上都有开不完的会,妈妈得了严重的贫血,人瘦得连80斤都不到,但跟随着爸爸,她无怨无悔。
等我能够顺利地跨过门口的小水沟时,爸爸终于学成回来了,我还记得那一天,妈妈唤回了在外面疯玩的我,我啃着爸爸带回来的火车面包,看见了陌生人般的爸爸,妈妈却搂着我笑出了眼泪。
爸爸的前途一片灿烂,他是所在军区最年轻的参谋长,但工作却越来越忙,常常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妈妈却连问也不允许问去了哪里。
几年后,我们的家又随着部队的调防迁到了江苏,新家是我记忆里最好的一个家。屋后有两棵杏树,第一年就收获了一篮香甜的果实。
妈妈当时把工作上晋升的机会让给了别人,调到大院里的银行代办点上班,爸爸当上了军区独立团团长,我也上了小学,那一段是爸妈婚后最幸福的日子。
爸爸偶尔也会烧饭给我们吃,他真会做菜,不象妈妈,做出来的菜总是寡淡无味。有一年我们还回了一趟老家,妈妈离开城市多年,归来已是一个端庄优雅的中年人。爸爸更是少小离家老大回,老家已没有一个亲人了。
归去来兮
爸妈的后半生还是回到了故里,他们住在当年市里安置转业军人而盖的小楼里,一住就是三十多年,再也没有搬过家,两个人终于做了地久天长的伴儿。
戎马生涯给爸爸带来了一身病痛,晚年的他一直重复着住院出院,妈妈一直陪伴着照顾着他,爸爸出不了门,妈妈成了爸爸的腿和眼睛,买菜做饭下楼取报纸,跟他聊外面的新鲜事。
妈妈工作出色,单位里一直把她留用到六十岁才退休,但无论多忙,她都要每天回家,照顾好爸爸和家人的一日三餐,这些年妈妈终于练出了一手的好厨艺,如果有一天爸爸夸了妈妈哪个菜烧得不错,妈妈会开心一整天。
爸爸是肺心病人,到了冬天就异常难过,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只有妈妈理解他的苦。爸爸出不了门,妈妈晚年也从不出门游玩,她总说年轻时跑了那么远,老了不愿出门了,其实她连心心念念的北京都没去过。
爸爸知道妈妈的心思,让我无论如何陪老妈去看看北京,北京之旅是妈妈晚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旅行,那一年她七十多岁了,爬上了万里长城。
后来的日子里,她一直留在爸爸身边,爸爸连出门吃个饭都办不到了,妈妈从此也不再外出参加任何宴席,她总说人老了,什么都不爱吃了,就不去凑热闹了。
爸爸的病越来越重,家里常备着氧气瓶,连夏天都开始难过了,那一年的八月份,异常闷热,爸爸又住院了,这一次爸爸始终出不了院,妈妈家里医院两头奔波。
在一次偶然的检查中,妈妈查出了重症,而且已到了晩期。她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精神抖擞,我们做梦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也不敢把这个结果告诉爸妈。
妈妈却早已洞悉了一切,不紧不慢地交待着家事,一样一样,事无巨细,还偷偷熬夜给我的女儿翻了一件足够穿个三年的丝棉祆,她仿佛说笑着跟我讲:"等这件棉衣妞儿穿不下了,就长大了,再也不怕冷了,也不用穿外婆做的丝棉袄了。"收拾完一切,妈妈也住进了医院。
这是爸妈最后一次的分离,他俩分住在一条街上的两个医院,每晚爸爸都打一个电话给妈妈,絮絮叨叨话着家常,说了一辈子的话仿佛永远也讲不完,到了后来两个人都支撑着讲不了两三句话,但每晚七点,爸爸的电话一定准时到来。
最后一个电话是妈妈打给爸爸的,妈妈强撑着说了很久,爸爸听着想用尽全力回应,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这一世的情话终于讲完了。
爸爸走的那一刻,谁也没有告诉妈妈,但她分明感觉到了大限的来临,在另一家医院里,她半躺着与床边的亲友一一道别,与强忍悲痛的亲人比起来,她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的哀伤。
相隔44个小时,她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此去黄泉路漫漫,爸爸呀,请再等一次妈妈!这样,在来世的茫茫人海中,你们还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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