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作者: 南大点 | 来源:发表于2025-10-21 22:13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不一样”之【腐气】

铅块一样压在胸口的英文字母,扼住他的心跳,让他无法呼吸。三十多年了,刘长文无数次疲惫地从这个让他心生惆怅的梦中惊醒。

中考考场外小雨淅淅沥沥,初夏的落叶与枯草的腐气扭动着妖媚的腰肢,把他越裹越紧,最后又吐着芯子,把冰凉细长的身子探入他的鼻腔,水一样充满他的身体。

其它科目接近满分,只有英语刚及格,这还是他在那位慈眉善目的监考老师眼皮子底下鼓足勇气,抄了周围几位同学一些答案的结果。

“看看你和两个姐姐能不能砍出个楔子。”还在刘长文坐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龄,当老师的母亲就常会漾开水一样慈爱的笑,在他耳边念叨这句渴望孩子长大成才的话。

所谓“成才”,无非就是跳龙门考大学,八十年代的大学是真正属于佼佼者的象牙塔,要实现这个梦,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更是难于登天。

每到这时候,刘长文的眼前都会出现堂哥给他家做櫈子时,櫈腿插入櫈面上开出的长孔后,用一柄羊角锤往缝隙里嵌入一根上宽下窄楔子的情景。

那羊角锤不大,却力道恰好地把母亲的话一下下紧紧錾入他幼小的心里。

预料中的失利,让他失落、自卑。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无地自容,不敢面对同伴,无法回答别人的询问,更不知应该怎样安抚自己因前途未知而惴惴不安的心。

三年后的八月,风雨把熟透的桃子摇落一地,崩裂的烂桃汁混合着泥土里的潮气,蒸腾在炙热的阳光里。

刘长文枕着叉在一起的两手,躺在工厂八人间宿舍的单人床上。技校生活的碎片从眼前滑过——逃学、烟酒、霸凌,堕落与挥霍为主流的日子让他无所适从,因而显得与大家格格不入。

同学们给他起了个伴随了他一辈子的绰号“刘先生”。

农村进城后的生活,让他有过短暂的满足,工厂里不同于农村的生产方式,也曾让他觉得新奇。

但勉强糊口的收入,城里人一口一个“你们农村人……”无处不在的歧视,又让他感觉自己从未真正融入过所谓的城市生活中。

室友下了班都聚在一起喝酒打牌吹牛皮,生活对于刘长文,就是简单的厂房与宿舍两点一线。他拼命加班,每个工时,都可以让月末工资条上的数字,多带给他一丝对未来的希望。

三十岁那年,家里拿出所有积蓄,给他在郊区买了套一室半小房,娶了媳妇小妤成了家。

儿子的呱呱坠地,让刘长文感受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与幸福,奶奶给孙子取名“小虎”,希望他一辈子都壮壮实实。小妤每天忙于打理自己的小生意,老母亲帮忙照顾着孩子,小房子里便成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小虎每晚都侧着头趴在爸爸的肚子上安然入睡。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嗅着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看着孩子苹果一样圆嘟嘟的小脸,刘长文内心深处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与踏实。

四个月的时候,小虎学会了翻身,撅着屁股的影子在墙上一前一后地晃动。刘长文激动地喊来媳妇和老妈,“快看,孩子爬起来了!”“我的大孙子会翻身喽!”老妈脸上的皱纹里堆满了幸福的笑。小妤瞅了一眼,迷迷糊糊说了句,“还是进口奶粉有营养,我的大儿快快长啊。”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刘长文觉得自己身上更有劲了,每次班组需要人加班,大家都会不自觉地朝他努努嘴,“叫刘先生来吧。”班长自然乐不得有个这样的员工支持他的工作。

一年后,小虎还是只会对家里人喊些简单的称呼。刘长文生怕这个心头肉有什么毛病,急得带着孩子到处看医生,医生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意思是这个爸爸有点小题大做,孩子说话有早有晚,这有什么可急的?

到了小虎上幼儿园的年龄,老母亲嘱咐刘长文包上几个红包,“这孩子像她妈话少,不会讨人欢喜,让阿姨们多关照关照吧。”慢热的小虎得到了阿姨们多一份的关爱,逐渐跟小朋友们熟络起来。

七个春夏秋冬,小虎该上学了。为了教孙子,老母亲特意去做了白内障手术,又拿起阔别了多年的课本。

放学后的托管班和老母亲哄娃式的教育方式,并没有帮助小虎提高成绩,班级中下游的排名让刘长文有些着急。

于是,“刘先生”毅然下定不再加班的决心,放学后自己把孩子接回家辅导学习。

他用手机下载了各种学习软件,辅助批改作业,又买来喵喵机,把所有错题分科整理打印,再带着小虎反复练。

刘长文给小虎报了各种补习班,有主科语数英,有培养综合素质的古诗文,还有为了锻炼身体的各种球类项目。

工友们都有些好奇地问他,“怎么突然就不加班了?”他如实回答自己的想法,“挣钱重要,但孩子学习的事一旦错过,就没法弥补,我不想叫他像我这样留一辈子遗憾。”

这年,刘长文单位的一块地皮开发成了商品房,对内部职工有大幅优惠和补助。

小妤敏锐地嗅到了这个难得的好机会,“孩子慢慢长大,咱家这小房子也该换换了,单位房子有这么多优惠,房价还在上涨,买一套肯定合适。”

全家一商量,高高兴兴地拿出这些年的积蓄做首付,贷款买了一套九十平的两居室。

在爸爸不离眼的紧盯下,小虎的成绩在四年级时进入了班级前列。

刘长文的心情也像小虎的成绩一样,一天比一天美好,“儿子,你学习进步这么大,爸爸要送个礼物做奖励!”

小虎认真地想了想,说出了个有点像夹心蛋糕的名字,“那就要个树莓派吧,我想学编程。”

在弄明白了“树莓派”的真正用途后,刘长文痛快地答应了儿子的要求,“这个东西,爸爸都没听说过,这个爱好好,不过可不能耽误学习哦。”

六年一转眼就过去了,让刘长文有些庆幸的是,儿子的英语始终学得轻松,“儿子啊,这就是天意,爸爸英语一窍不通,没法辅导你,但这一科你又最有天赋,咱爷俩使使劲,目标就是985!”

小虎不是很明白985这几个数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但他从爸爸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它们应该是代表着自己的前途和家庭的荣誉。

小升初暑假,刘长文帮儿子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背古文和英语单词,刷难度倍增的初中数学题。

上班不能陪在儿子身边时,他就通过监控督促小虎学习,小虎稍一松懈,监控里的语音便会及时响起。头上时刻悬着两只眼睛,小虎特别反感,但慑于父亲的威严,也只能把不满意放在心里。

九月正午的阳光火热、炽烈,空气中处处都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味道,校门口欢迎新生的大红拱门让人心生希望。

开学后一场接一场的考试,小虎勉强维持在中游的成绩,似乎有些对不起父子俩整个假期付出的汗水。

刘长文辅导作业时不耐烦的呵斥多了起来,时不时就把桌子锤得咚咚响,“这么简单的题反复错,你要气死我么!”

老妈和小妤眼瞅着小虎双手捂着耳朵的痛苦模样,都劝刘长文耐心些。刘长文眼睛一瞪关上门,“你们谁也别管!”当着老妈的面不好发作,小妤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在忐忑的期望中,再次让刘长文失望的期中成绩,让他觉得不能再等了,“按这个排名,孩子将来能不能考上公立高中都是未知数,必须赶紧加课帮他撵上来。”

小妤虽然也着急,但还是不太明白刘长文的想法,“各科不是都在补课么,还能怎么加?”

“哪科弱就报两个补课班,再不行就找老师上一对一!”

“上那么多课,孩子能受了么?再说咱们上哪弄那么多钱?”

“没听过那句话么,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学习还能比干活累?至于钱么,把那套小房子卖了,怎么也够供孩子念书用了!”刘长文一口气说出了自己考虑已久的想法。

“孩子一直都是你在管,那你就看着办吧。挣钱就是给孩子花的,不过可别把孩子累坏了。”见丈夫主意已定,小妤也不再反对。跟所有母亲一样,只要是为了孩子好的事,她都不会犹豫。

每到周末,小虎的时间都被从早到晚排得满满的文化课占据。爸爸陪着一起听课,一起做笔记,课后还跟孩子讨论课程的重难点。

了解刘长文的老师和家长都佩服他的毅力,但他们不知道,这份毅力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那个纠缠了他半辈子的梦魇。

功夫不负有心人,进入初二后,小虎的成绩开始突飞猛进。年级前五十,前三十,前二十。

每一次排名的跨越都令刘长文激动又欣慰。在跟孩子的共同学习的这两年中,他把已经忘得差不多的初中知识都捡了起来。家长们都笑说他现在是称得上真正的“先生”了,刘长文听了,带着些许自豪地笑,心里偷偷自忖,“我现在这水平,专业老师不敢说,半个老师肯定没问题。”

奶奶的心疼更多些,但为了孩子的前途,她觉得辛苦一些也值了,她把小虎的头揽在怀里,“咬咬牙辛苦几年,我大孙子就能成个像样的楔子,奶奶把钱攒着,长大了送你出国留学!”小妤也开心,“小虎这么要强,妈妈也得多使把劲,把你念书用的钱挣足了!”

看大家都高兴,小虎摸摸脑袋,偷偷瞄了爸爸几眼,怯怯地开口提了个要求,“我早就想要个苹果笔记本,一直没好意思说。”

“喜欢计算机是好事,奶奶给你买!”奶奶一口答应下来,给大孙子花钱,她从来不心疼。

“只能学习用,不能拿它玩游戏哦。”刘长文还是老调常谈。

升入初三,班主任在家长会上用小虎的进步做榜样,期待他进入并稳定在校前十,中考目标冲击三甲重点高中。

在老师的关注和鼓励下,小虎学得越来越有劲,成绩越来越稳定。还经常成为小助教,到讲台上给同学们讲课。

就在一切看起来都越来越好的关键时刻,刘长文在偷偷检查小虎电脑的时候,从微信聊天记录上,发现儿子跟一位女同学略显亲密的聊天记录。

这时候,几位熟识家长也听到了自家孩子的议论。他们陆续半开玩笑地提醒刘长文,“你儿子现在下课就跟同桌互相讲题,共同进步啊!”“孩子说,你儿子每次上台讲课,都挑他同桌不会的题讲呢。”

同桌,就是微信上那个女同学,一个文强理弱,优势科目正好跟儿子相反的优等生。

刘长文想起,儿子最近在休息日总把闹钟定在五点钟,起床苦学那几本新买来的文科教辅书,这里有不甘落后的动力。他又想象儿子给那个女孩讲题的画面,这样会不会牵扯他过多精力?如果两人感情再进一步发展,对学习会不会造成不可预测的负面影响?

思来想去,刘长文拨通了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这肯定会影响学习,先把座位分开,随后我找他俩谈话。”这是班主任的意见,也是刘长文的想法。

班主任的苦口婆心并没有赢得孩子们的理解,小虎低着头沉默不语,女孩泪流满面地解释,两人只是互有好感,并没有谈恋爱。小虎看着同桌哭红的眼睛,从心里深深地恨上了班主任。

班主任以前让他每每听到就似有期盼的脚步声,和她那头长发散发出的,让他心安的淡淡香味,现在都让他觉得心烦。

回到家里,小虎打开电脑。无所适从地看着女孩不会再亮起的头像,他不知应该怎样排解烦恼。

“别在那里浪费时间,快点去学习吧。”爸爸从小到大一贯的催促模式,从不会照顾他的情绪。

初三下学期,在中考日益临近的脚步声中,阳光和笑容从小虎的脸上逐渐消失。

区模,市模,省模考试,排名从十名跌到二十名,三十名。

成绩下滑的重压下,小虎开始失眠,时不时还会自言自语地痛哭,“要是能回到没有烦恼的小时候多好啊!”

刘长文知道儿子一定是出了心理问题,他不再允许儿子熬夜早起,商量着要带他去做心理咨询。可是小虎死活不肯,他怕那样会被同学嘲笑不正常。

没办法,刘长文以辅导学习的名义,给他找了一个善于疏导心理的语文老师,老师说,“这孩子太要强,家长不能再给他增加压力了。”

在各种能稳定心神的药物和益生菌的帮助下,小虎的睡眠质量得到了改善,情绪似乎也在逐步稳定。但他带着悲苦的面部表情却越来越僵硬,要好的家长善意地提醒,“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啊!”他们都看出了小虎的问题,只是不便直接说出来。

刘长文盼着中考快些到来,考完试,孩子是不是就能慢慢恢复健康?

百日誓师大会,现场气氛热烈,师生情绪激昂,小虎的表情冷冷地平静着。临考前的告别仪式,同学们与老师洒泪拥别,视频中的小虎有点漠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都让刘长文心里隐隐地不安,但又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终于,在跟平常每天一样平静的日子里,小虎还算顺利地完成了中考。

一所不错重点高中的录取结果,让全家人都舒了口气——终于过了这道难关。虽然离最初的目标有些距离,但小虎的状态能发挥出这个水平已属不易,而且刘长文也不敢让儿子去什么三甲高中承受山大的压力了。

奶奶疼爱地抚着小虎的头,“让孩子好好放松一下吧”。“我的小虎累坏喽,咱们全家借这机会一起出去旅个游!”小妤叹口气,接过老妈的话。

漫长的两个半月暑假,辽阔的大草原,触手可及的天与地,云朵一样的成群牛羊。

柔和的风中,混合着大地、露珠和青草的清香,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刘长文看到小虎脸上浮起了难得的笑容,虽然那笑容并不那么自然,但也足以让他感到一丝难得的安慰,他在心里默念,“过了这关,一切都会好起来。”

新生报道这天,小虎跟其他同学一样,拿着录取通知书在校门口拍了张留影。

刘长文努力在儿子脸上寻找一个孩子该有的阳光与活力,他一会觉得儿子的表情有些紧张,一会又觉得照片里的儿子,似乎比两个月前中考时自然多了。

他在内心期望着,新的学习环境可以唤醒孩子该有的青春模样,从而以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态进入高中生活。

每天十三四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是一场残酷的马拉松,是精力、体力、抗压力的极限考验。哪一项不过关,都可能会被浩浩荡荡的大队伍甩掉。

开学后,小虎偶尔会回家念叨,一天坐这么久,很累。学校管得太严,感觉很压抑。

刘长文心里很有些不耐烦,觉得孩子似乎有点矫情。小妤耐着性子好言安慰,让儿子坚持一下,慢慢适应了就好了。奶奶帮不上什么忙,每天变着花样给孙子增加营养。

虽然对小虎的状态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在暑假已经系统补课的情况下,月考、期中考,年级中下的成绩还是让全家有些着急。

小虎陷入深深的无助与失落,“这试考得越来越没有信心,怎么也找不着初中时得心应手的感觉了。”

研究自己热爱的计算机编程,是他唯一的减压方法,他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字符中,借此暂时忘掉那些沉重的压力。

每每这时候,刘长文又会急急地催促,“快点学习吧,到高中了本来作业就多,时间又紧张。”

面对写也写不完的作业,小虎无法让自己烦躁的心安静下来。他张大嘴巴用力吸气,再抻直舌头长长地吐出,试图把郁积在胸口的重压全部排解出来。

眼看着小虎陷入焦灼,刘长文带他去看当地知名的老中医,“现在的孩子压力大,这种情况太多了,帮孩子减压啊。”老中医语重心长,按脾虚肝郁开了药。

一段时间后,小虎的睡眠得到改善,精神状态也比原来好了些,他不再那么频繁地念叨太累。

“看样子,小虎应该已经慢慢适应了高中生活。”刘长文在心里给自己暗示最好的结果,让紧绷的心稍稍安稳。

学生时代美好的记忆节点,高一新年联欢会,欢快、热烈,小虎弹唱的拿手曲目《童年》赢得了满堂彩。

不负期待,凭着提高到中游的成绩,选科后再次分班,小虎进入对应排名的理科班。

春节家庭聚会,因此多了轻松、愉快的气氛,亲友们都喜气洋洋地夸赞小虎的聪明,并且都似乎看到了他三年后高考的满意结果。

新学期的学习难度越来越大,课程进度越来越快。学校要用两年时间上完三年课程,最后一年整个用来总复习冲刺高考。

理科班的学习氛围紧张到令人窒息,下课后没人离开座位,都在闷头做题;副科课堂,大家都在低头研究主科;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很多同学把卷子带到操场上刷……

一支支笔,在纸上快速滑动的声音在教室里,在操场上密密麻麻地聚集,扩大,汹涌。

这时候,小虎非常想他的电脑。他想用自己热爱的那些字符,抵御这恼人的声浪对耳膜和大脑神经的冲击。

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环境,因为分班,又要面对新的老师和同学。在这紧张的学习生活中,慢热的小虎找不到与同学拉近关系的机会。

教室在小虎心里成了陌生、空旷的笼子。他怎么努力,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课,无法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学习,成绩的再次下滑让他茫然地不知如何应对。

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到床上。叹息声再次响起,小虎开始抱怨应试教育的刻板,他告诉爸爸,不想去上学了,因为一到学校,他的胸口就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让他无法呼吸。

面对孩子的厌学,刘长文的心像被两只手紧紧攥住,一团火直燃到嗓子眼。除了毫无用处地讲道理,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家长您好,方便的时候通个电话。”班主任老师发来消息。一丝不好的预感让刘长文心里一紧,也许自己就要面对那个埋在心底,并希望它永远都不要浮出水面的问题了。

“小虎的表情有些僵硬,建议家长重视。”尽管老师耐心地做了详细的铺垫,但这句话,还是像楔子一样,无情地戳破刘长文在心里穿了几年的皇帝新衣。

长大的小虎,这次没有拒绝去看心理医生。

“中度焦虑抑郁,你对孩子盯得太紧,给他造成了巨大压力。需要服药治疗,更需要家长提高认知,纠正错误的教育方式,只有这样,孩子才能真正得到恢复。”医生语气平淡严肃,里面藏着一丝批评和警告的意味。

“那我现在具体应该怎么做?”刘长文急急地问。

“小花盆里长不出茁壮的大树,要给孩子松绑,给他一个准成年人该有的自由。首先从跟孩子保持距离做起吧,记住,爱是信任,是支持,不是束缚与控制,那样只能害了他。”

虽然结果早已预料,刘长文还是愕然,那团一直蛰伏着的阴云,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随时间散去。终于,它冷笑着拉开帷幕,黑压压地扑面而来。

他不想承认,不愿面对这赤裸裸的现实。反倒是小虎比较淡定,“爸爸不用着急,现在这个病挺普遍,正确对待就行了。”

小妤无法接受,抑制不住地大哭,“都是你把孩子逼得,我早说过不要让孩子那么累!”她想带儿子去大城市看看。

老母亲干瘦的身躯愈发佝偻、苍老,一叠声的叹息后,她让大家都别急,“还是先听听班主任老师的意见吧,人家有经验。”

听了检查结果,老师没觉得意外,“及早发现就好,家长您必须重视,但不必惊慌。这时候理解和包容最重要,咱们家校联手,积极配合治疗,再想办法从孩子的爱好入手,帮他走出困境。”

刘长文想起了小虎一直热爱的计算机,“我就是怕耽误学习,没让他投入太多精力。”

“这样吧,等我让信息老师看看小虎目前的计算机水平,再根据情况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信息老师充满热情与耐心的电话很快就打来,“其实我早就发现小虎的计算机天赋了,开学时学校组竞赛预备队,我征求他意见,他说怕你不同意。”

“那老师您看他现在参加学习和比赛还来得及么?”刘长文完全抛开了自己对所谓“副科”的成见,只要是能激发孩子学习热情的一切事情,他都愿意放手让孩子去做,何况学习计算机本身并没有偏离学习,还能提升孩子的罗辑思维能力。

“我给小虎做了测试,他已经自学了很多计算机知识,好好培养,一定能出成绩!”老师说得斩钉截铁。

有教育学家说过,在孩子的成长道路上,终有一场父子之间有战争,孩子必以胜利的方式获得自己的成长空间。

考场外烟雨空濛,树叶泛着嫩绿的微光,淡爽的空气中混合着植物清新的味道。英语考卷上的字母一个个张开翅膀,排成螺旋形队伍飞向窗外浑茫的天地。空白卷纸无相无色,尽显本真,刘长文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释然与惬意。

大梦醒来,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的偏执,不过是把自己虚妄的梦魇强加给孩子的一场错误,是时候放手让孩子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梦了。

他又出现在加班队伍里,工友们开玩笑,“刘先生不给儿子当先生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刘先生早该从家里下岗了,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岗位。”

没几天,小虎放学带回家一个3D打印机打出来的小玩偶,他的脸上露出了很久不见的笑容,“我打出的这只小猪,是校队里最成功的一个。”

小虎不再排斥上学,他期待着每周两次的计算机集训课,希望自己将来能考一所好点的大学,学习相关专业。

年底,小虎没费劲就过了计算机语言一级考试,他跟爸爸说,“明年我要直接考三级,高考前争取过四级。”

“四级?我听你们老师说,全市范围内的高中生,一共也没几个考过的。”

“所以我才说争取,而没说一定么。”

“好,爸爸支持你!”这么多年,刘长文终于学会跟儿子说支持这两个字。

转过年三月,小虎代表学校参加计算机白名单竞赛,获得省第二名的好成绩,他拿着奖杯的照片刊登在校公众号的显著位置。

春风和煦,暖阳灿烂。照片里的小虎青春、阳光,充满朝气,刘长文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刘长文做了个惬意的梦——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温暖的阳光混合着青草干净、清新、甜润的味道。老母亲牵着儿时的小虎,他跟小妤一前一后逗着儿子,小虎稚嫩的笑声,清脆地回荡在无垠的天地间。

远处的地平线上,挂着一圈圈七彩的光晕。那邈远的天边,梵音袅袅,檀香缕缕,“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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