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妈去世以后,生前带着我拍的照片只留下一张婴儿时的百岁照。
往事虽说如烟轻绕,年轻姨妈的爱护舔犊之情,在这张旧照片里依然散发出爱的温馨味道,我每次看它都会隔着时空尽情享受来自姨妈的爱意,同时也为丢失的那些照片深感遗憾。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黏着姨妈,每次她带着表弟来我家,等回家时,她的身边总会多上一个我。
我的第一次徒步远行就是翻过一个小山岗到邻村的姨妈家。
蜿蜒曲折的泥路两旁都是青纱帐,一眼看去漫山遍野青乌乌的,看不见人影。
恐怖虽在心里直敲鼓点,却没有阻挡住我去姨妈家的脚步。
这个决心来自好长时间没去姨妈家了,此时的我已经受不了思念的折磨,暂时抛却跟表弟的恩怨,只想着怎么尽快到姨妈家,虽然前不久姨妈来过,但是姨妈没有过夜就走了,我想进她的温暖被窝。
我住姨妈家时间长了就被表弟嫌弃,连带着表弟的小伙伴都不理我,每当闹到这个地步,就预示着我住亲戚家住臭了。
被姨夫遣送回家,在家待一段时间再回去,又跟新人一样欢天喜地。
这次闹得挺大,在家待的时间也最长,没有大人带我去,于是决定独自一个人去。
想起上次最后临走时,我朝着一脸泪水的表弟龇牙咧嘴,他不是舍不得我走才流的泪,是被我欺负哭的。
姨妈在一边笑眯眯地安抚他,叮嘱姨夫放个棉垫在后车座。表弟挣扎不让给,那个棉垫是他坐自行车小椅子专用的。
我很高兴看到姨妈给了他一个爆栗子。
距离上次已经半年多没去了,期间姨妈来过几次,也提过要带我去她家,开始态度坚决,后来犹豫,可是一想到跟表弟撂下的狠话,又不好意思贴脸去,只好硬着心对姨妈摇头说不想去。
一心想去姨妈家,还是要自己去,母亲开始不答应,恐吓我玉米、高粱地里怎么怎么危险,见我不为所动,只得作罢,后来被我缠得没办法,指着我额头说,皮儿精把你带走了才好呢。
我又兴奋又害怕终于踏上去姨妈家的路,手里还提着母亲给表弟烙的夹糖心火烧。
边走边不错眼珠子看两边的玉米地和高粱地,弯弯曲曲好长的路啊。
两边地里没有窜出黑大汉拦路抢劫,更没有皮儿精过道,也没有看见野狗拦路咬人,我一路顺畅走到姨妈家。
姨妈见我一个人提着小竹篓大上午顶着秋老虎烈日来到她家,心疼地不得了,接过竹篓放在一边,拿毛巾给我擦汗。不住埋怨妈妈心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放心自己走路出远门,还责怪我为啥上次不跟着她一起来。
姨妈没想到我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她,为啥皮儿精不来诱拐我?
姨妈笑得不行,眼睛弯弯,双手捧住我两腮不断揉着,你这傻孩子,真是个傻大胆!
表弟一边早已经拿起一个火烧啃吃起来,腮帮子鼓鼓的,想笑又舍不得浪费嘴里的美食,含糊不清对我嚷嚷,傻大胆,傻大胆。
对于为啥晌午才到,看姨妈一脸要找母亲算账的样子,没敢说出自己追撵一只鹌鹑跑进玉米地里老远。
大表弟小我三岁,吃火烧争不过我,小表弟还吃奶不在考虑之内。于是为了早就咕咕响的肚子,我扒拉开姨妈的手,掀开竹篓上覆盖的包袱也抓起一个大火烧吃起来。姨妈连忙喊让我们先洗手再吃东西,大表弟理所当然又吃了一个爆栗子。
我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小霸王,谁知道半年不见表弟已经跟小老虎一样不好欺负了。
像往常一样,开始的时候我们很友好的玩耍,跟着表弟满村里乱跑一通玩得相当开心。
表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一块滑石,在地上画横线,墙上画画比起姨妈裁剪用的粉笔耐用多了。
表弟友好的给我先用,我用滑石涂抹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因争夺滑石使用权,关系开始紧张,第三天我干脆把滑石块扔进猪圈粪坑里,谁也得不到,矛盾终于爆发,我俩扭打在一起。
这次我没有得到便宜,被表弟压住翻不起身,我哇哇大哭,引来姨妈,表弟没想到我会哭,愣在那里,被姨妈揪住耳朵教训了一顿,在一边倔强的忍着泪水,狠狠瞪着我。
吃了亏,我赌气要回家,甩开姨妈拉我的手,迈开小腿噔噔很快跑到村东一个上坡岗,姨妈在后面追赶过来,她气喘吁吁,好言哄我回去。
姨妈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很多时候都是笑眯眯地看着你,很少说话。
那天她是真的生气了,我认怂地跟在严肃得绷着脸的姨妈身后往回走,耷拉着脑袋,还在愤愤不平。
她的身材偏矮,没有母亲高,可是她的怀抱宽厚温暖,夜晚搂着我睡觉是我最喜欢的,来姨妈家我最盼望夜晚来临,那样我会霸着姨妈一个被窝,这也是表弟看我不顺眼的主要原因。
走了一段路,姨妈回身拉住我的手,脸上恢复笑容,她用很认真的语气对我说,弟弟小不懂事,做姐姐的要爱护他,弟弟才会喜欢姐姐。姨妈说我会是一个好姐姐的。
我第一次知道啥叫脸红,羞愧是啥滋味。
那是最后一次跟表弟打架,我俩很默契地走向友好相处模式。
后来姨夫辞去赤脚医生在家养起了猪,姨妈来我家的时间很少,轮到我到她家时间多了。
自从父亲承包了村里的果园,秋天,下苹果时,姨妈就会扔下家里的一切事物来帮忙摘苹果,同时来帮忙的还有其他亲戚。
有一年秋天气温下降厉害,西北风刮得天昏地暗,气温骤然下降,晌午时还阳光灿烂,如阳春三月,下半晌就冷得进入冬天。
父亲的一件军用大衣放在夜晚看护果林的小屋里,我赶紧跑去拿来给姨妈穿。姨妈的嘴唇冻得发紫,我让她赶紧穿身上。
我自动忽略姑姑、舅妈她们瑟瑟发抖的样子,跑去另一边的柿子树下,用长竹竿往下打柿子。姨妈喜欢吃柿子,两个表弟也喜欢,多打下些给他们吃。
等我高兴地提着一大篓柿子找到姨妈时,我眼睛不争气地流泪了,被气得。
那件军大衣穿在二舅母身上,姨妈披件男人衣服,是二舅舅的外套。
我怒气冲冲向二舅妈走去,想把大衣给扒拉下来。
走了几步身后有人拽住我的后领一拉,我一个趔趄,回头一看是母亲,她朝我摇摇头,我哭出哼唧声音,凭什么?!
跟母亲无言对抗失败,心中更是难过极了。那时姨妈身体已经出现状况,不过我还不知道有多厉害,只知道她的肝脏不好,一年前住过一次医院。
家里墙壁上挂着的相框里有我几张小时候的照片,母亲告诉我那是姨妈带着我去县城照相馆拍照的,带我拍照时,姨妈还没结婚,我小不记得有这回事。
于是我把相框里我所有的儿时照片都揭下来收藏在一个日记本里。
其中就有这张百岁照片,后来时兴人工上色,姨妈又花钱给上了个色。
当时年纪小不懂得珍惜,最后只保留下这一张。
记得有一张是我拿着红缨枪,头顶上梳着两个小揪揪很神气地站立着,另外几张是胖嘟嘟的剃了一个大光头的照片,可惜不知道被我丢失在哪里。
因为第二天要接着下苹果,那天姨妈没有回家跟我睡在一起,我高兴坏了,缩在她宽厚的怀里睡得香甜。
睡意正浓时,我被一阵声响惊醒,睁开眼看见姨妈趴在炕沿边呕吐,她的嘴角有口水流出,我吓坏了。
“没事,没事,待会吐吐就好了,快睡吧。”
温暖柔和的声音让我很快又进入梦乡。
秋去冬来,腊月二十三,姨妈第二次住院,肝硬化且已经腹水。
我没心没肺地不知道这是致死的病,还高兴盼着姨妈经过治疗会痊愈,过年我还要去她家问好吃好饭,顺便多住上几天,何况姨妈还说了正月初二要给母亲过生日呢。
初二那天没等来姨妈,却等来她病情恶化的消息,母亲急匆匆赶去了姨妈家。
第二天母亲让人捎信给我姨妈不行了。
我是半点不相信姨妈会永远离开我的。
弥留之际的姨妈,看到我,眼睛睁大,有了些许光彩,我哭着上前,泪水滴在她胸前。
“姨,姨!”我喊着,不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还渴望她能起身拥抱我。
姨妈看着我,看着我身边的两个表弟,嘴唇蠕动说不出话……她的眼睛直到最后都没有合上。
小表弟八岁,一年级还没有读完,大表弟十四岁,正读初中二年级。
他们没有了母亲,我失去了姨妈。
如今唯有这张照片还留有姨妈的温暖,岁月愈久,思念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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