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鬼 风清扬 原创

烟鬼 风清扬 原创

                              1

    医院里一个狭小的重症病房内，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病人，他身体瘦削，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鼻子里插着一条细细的透明管子，通过这根小小的管子他得以呼吸到赖以生存的氧气，当然，也由于受到这根管子的约束，使得他无法畅快地进行自由呼吸。于是他不得已将嘴巴微微张开，希望能够以口代替鼻子进行辅助呼吸，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减轻一些不必要的痛苦。乍一看去，他的那种样子就像被钓起来置于岸上的鱼儿一样，嘴巴努力地张合着，向空中乞讨着一口救命的氧气。如果你此刻站在他的病床旁边，你一定会感觉到深深的惊讶，这种惊讶来自于内心深处的一种对处于不幸中的同类的深切的悲悯。就像一条狗看到路面上不幸被汽车压死的同伴不住地哀号而不顾自身安稳久久不愿离去；或是像一只小猴紧紧抱着死去的母猴冰冷的尸体久久不愿撒手一样。你的这种情感与此相似，不过你并不会因此而哀伤到难以自控以至于落泪的程度，因为你很清楚，你并不认识他，所以没必要为他伤心过度，顶多伤感地感叹一句：“唉，这家伙可真可怜啊，年纪轻轻竟得了肺癌，可真是不幸啊！”

这个时候，坐在他旁边守候的妻子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她看到她的丈夫正睁大着眼睛，嘴巴张开，吃力地喘着粗气，干瘦的手掌紧紧地抓着被子，因为他本人不方便运动，便用眼睛看着我们，似乎在向我们祈求着什么。他的妻子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丈夫的某种需求，于是便把身子向前倾，耳朵靠近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巴前仔细地聆听着，关切地问道：“亲爱的，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给我……给我……”

“给你什么，你说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请给我点一支烟……”丈夫沙哑的声音刚一吐出，终于像是看到了某种美好却又难以形容的画面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略微向上扬起，露出了神圣的微笑，那一颗颗覆盖着一层层金黄色烟渍的牙齿呈现在了我们面前。只见他努力地抬起一只干瘦的手来，向我们挥了挥手，像是在和我们进行最后的告别似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丈夫的突然离世对于这位妻子而言无异于一个莫大的打击，她低头趴在他的遗体旁边痛哭起来，肩膀微微地颤抖着。整个病房里显得异常寂静，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哀伤，唯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飘散开来，像是悲壮的奏鸣曲，不知疲倦地撞击着我们的心魂。

我看了看身边的K先生，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用一只手掌摸着胸口。我关切地询问他：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胸部突然有些闷的慌，可能是这里的空气不流通的缘故导致的吧？”他说完向我使了个眼色。

“那我扶你出去透透气怎么样？”

“这样最好不过了。”

                              2

  于是我慢慢地把他扶了出去，我们在门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没想到刚一坐下， 他的脸上的痛苦的表情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羞愧之色。

“你怎么了？”我问他。

“唉，这年轻人也太不幸了!年纪轻轻竟得了肺癌!”他说着用手抹了抹小眼睛，好像真的有泪珠从那里流出来似的。然后又伤感地继续说道：“当初是我劝他吸烟的，没想到竟然落得这种症状!这是我不曾预料到的。”

“可以具体向我讲述一下这段经历吗?”我注视着他的小眼睛，问他。

“有烟吗？”

“对不起，我不抽烟。”

“好吧！”他叹了口气，眨了眨小眼睛，开始向我娓娓道来。

“这年轻人是我的同事，我们同属销售部门。只不过我比他早来两年，对于职场上的各种应酬技能可谓是了然于心，在职场中长时间的摸爬滚打使我渐渐地变得老练起来，如此一来，我的事业可谓是风生水起。短短两年的时间我就被有幸提拔到销售部门经理的位置上来，当然除了业绩突出以外，还有极为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对上级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这个你能认可吧？”

他说着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摸了摸鹰钩鼻，在确认那上面没沾上苍蝇屎后他又接着说道：

“这个年轻人是后来进来的，当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时，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他。哦，不对，准确说来是看好他。我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吧？”

“嗯。”我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很干练，具有年轻人身上所特有的激情。对于做销售的人来说，这是取得成功所应具备的不可或缺的特质。而他也明确地表示要在公司大展一番身手。”

“那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嘛，如他所言，他工作很卖力，销售业绩也很好。所以我也很看好他，可是有一点，他总是得不到提拔。他为此也郁闷了很长时间。不过我倒是知道他得不到提拔的原因了，所以我准备借着一个机会帮他一下。

等了好久，机会总算来了。作为年度销售冠军，他得以参加年末公司举办的晚宴，一开始，宴席上气氛很活跃。大家吃吃喝喝有说有笑。酒酣耳热之际，老板心情似乎也特别好。拿来最好的烟奖励我们。他挨个地递给我们每人一盒烟，大家纷纷笑眯眯地从老板手里接过烟来，即便是平时压根不抽烟的人也会在接过烟后故作惊讶地说道：“呀，这可是我最喜欢抽的烟了，老板您真好，多谢老板!”这样一来，老板似乎变得更开心了，笑着说：“喜欢抽就多抽点，只要干得好，以后有的是好处!”

可是，当老板把烟向他递过去时，他却迟迟不肯去接。老板的手久久地在空中悬着，尴尬的表情在从脸上浮现出来。

大家着急了，纷纷地向他示着眼色，可那家伙来了一句：“对不起，老板，我不抽烟!”

老板看起来有些生气，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得把手缩回去了，把那盒烟丢在面前的餐桌上。

我显得有些着急，心里暗骂：“这个傻瓜，真不会办事!也难怪他那么久得不到提拔了!

于是我借口上厕所时把他拉了出去。走到门口，我转过身来生气地看着他。他看到我发怒的样子显得有些疑惑，不安地问我：“经理，请问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我当时真想给他一脚，不过还是忍住了怒气，板着脸对他说：“你还好意思问!刚才老板递给你的烟为什么不接?”

“可是我真的不会抽烟啊，也没必要为了讨好老板让自己抽烟啊！那样的话，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我宁愿选择离开!

“笨蛋!你还想不想升职了!我一心想要帮你，你脑子不活泛我也无可奈何啊！”

“可这实在不符合我的个性啊!”他显得很无奈。

“呵呵,个性?”我冷笑道：“要想在职场上混得好你最好忘记你那不值一文的个性!你必须这么做!记着，你不想往上爬，自然会有人取代你!别在我面前装清高，要想发展的好，就必须懂些人情世故，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能……”他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回答仿佛是被迫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那好，一会进去，按我说的做。”我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些。

“好吧……”他无奈地答应道。

我领着他走了进去，整个宴席上气氛显得过于低沉。老板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大家一声不吭地用筷子夹着菜，尽量不发出声音。

  于是我低头贴着笑脸向老板说道：“老板，这家伙刚才喝多了，头脑不清醒，说的也是胡话，老板您可别介意啊！他其实是很喜欢抽烟的!有时候一天能抽一包呢！”

  “是吗？”老板放下手中的酒杯，红通通的脸上多了几分醉意，他两眼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

我看了看旁边的他，木木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见他不说话，赶紧用手指捅了捅他，并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说道：“是的，刚才我确实是喝多了!不好意思，老板。”

“那……那你抽给我看。”他说完，打了个酒嗝，面颊像鲜艳的桃花一样晕染开来显得分外迷人。然后把面前的那盒烟丢给他，“小李，把打火机给他!”

我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塞到他的手中，他极力想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用发抖的手打开那盒烟从中抽出了一根用打火机点燃，然后用拇指和中指夹着送到嘴边。

尽管他抽烟的姿势很不专业，但我还是怀着期待的心情看他接下来怎么做。

大家也都像是和我达成了共识似的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致转过脸来瞧着他，似乎看他抽烟要比品尝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来得更有滋味些。

只见他在大家的注视下猛吸了一口烟，由于用力过猛，他被呛住了，停下来咳嗽了几下，然后又放到嘴巴吸了几口。在灯光的投射下，我隐隐约约看到他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看到眼前的一幕，大家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然后又开始说说笑笑有吃有喝地忙碌起来，餐桌上的气氛这才又开始活跃起来，连老板也对他大加赞赏道：“这才像话嘛！小伙子，好好表现，我看好你!”

                              3

“那后来他怎么样了？”我迫切地问道。

“唉!”他叹了口气，有些难过地对我说：

“你也知道，烟这玩意就像毒品一样是会上瘾的，就像陷入热恋的小情侣，刚开始他们爱得很快乐，很幸福，那当然是好的，爱情本身也并没什么错。只是一旦一方突然变心了，便会令另一个人痛不欲生。抽烟也一样，停止吸烟虽不至于像失恋一样难受到要去寻死，不过这样做也确实会带来痛苦。一旦你像呼吸空气一样习惯了那特有的尼古丁的芬芳以及沉浸于那妙不可言的幻觉之中时，你便很难从中抽身了!永远不要忘了，能带给你快乐的东西，同样能使你痛苦。一旦潘多拉魔盒被打开，总免不了悲剧的发生。

再说他吧，自从有了第一次的尝试后，便免不了第二次，第三次，后来他的烟瘾越来越重，竟然发展到一天能抽2包!连我也做不到这一点。这半年过来，也难怪他会得肺癌了。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有过这种忧虑的，可是想想，我总不至于运气那么不好得上肺癌吧？于是便无所顾忌地抽下去了，但是我懂得节制，不像他那样疯狂。唉，这年轻人，也太可怜了，年纪轻轻的，竟然就这么走了!”他说完后，像是卸下了重担一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4

我听了他的诉说，只是久久地沉默着，什么也没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带烟了吗？”

“额……我想你可能是忘记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抽烟的。”

“该死的!烟瘾又犯了，一天不抽就难受得要死。看来我只能自己去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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