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是人间,河上是阴间,河岸是一道狭窄的Limbo,我卡在两个世界之间。
《河岸》的结构是一个余华时代故事的竹篓,装满王小波的性故事和经典的边缘人故事。故事中时间不是有序递增。在慧仙成熟前,时间缓慢流淌;慧仙过早成熟了,时间突然跳起,小镇舞台和配角的影子哐当一下被时间踩个粉碎。进入新时代,一切都不同了。我是一个脱离时间的观察者,像鬼魂一样飘飘在河岸上。我没有变化,我只有身体的变化,而我憎恨我的身体。直到故事的结尾,父亲死后,读者都猜不出我到底去了哪里,岸上和河上,没有属于我的地方,我或许会永远空荡地在河岸上。
岸上是人间,一个靠血脉维持的世界。父亲靠着烈士邓少香的血脉,在岸上呼风唤雨。血脉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因为它能轻易被覆写串改修正无视。人间的帝皇无时不刻恐惧质疑子嗣的血统,继承者时时刻刻恐惧证明血统纯正。远古时代的残余继续在新世界发挥威力。父亲不是邓少香的后代,那么父亲就不是父亲,父亲是谁呢?有没有一个空的躯壳可以把没有血统的父亲装进去?父亲的存在消失,他被迫活在河上,和决意活在岸上的母亲决裂。
生活作风问题,性的问题,让父亲从岸上活到了河上。说来讽刺,血统来自与性,血统光耀站在了明面,性可耻藏在了背面。性与血统的辨证是岸上与河上的根源。性作为“资产阶级小资情调”是强大的生命活力,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禁止出现的东西之一。父亲所做的事情是在道德上有严重问题的,他伤害了许多妻子,伤害了许多人。但父亲最大的罪并非生活作风问题,而是拥有生命活力,并影响了身边的人。他的生命活力引来了破坏我生活的灾祸,直接导致我对性的不健康耻感和阉割恐惧。
河上是阴间,被人间抛弃的人在船板上生活。河上世界的居民即渴望上岸,又不甘就这么离开。他们被允许从政治生活中抽离,这有限的自由的代价是把血统囚禁在船板建成的小监狱上。与其它船民摇摆不定相对应的是,父亲自始至终,都在等待上岸。父亲不肯跨上岸一步,他很清楚上岸要看血统。河上十三年,父亲慢慢变作一条鱼,当他完全变成鱼后,他就再也没有上岸的机会。河水召唤者,父亲的时间不多了,他把唯一的希望牵在了邓少香身上,于是抱着先祖的墓碑沉入水底。
慧仙也是个被抛弃的人。她是个聪明的孩子,隐约感觉到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有一样的味道,被抛弃的味道。她真正完全接受我,是在目睹我被母亲抛弃时。和我不同,慧仙是要上岸的。慧仙是作者用来展示,一个不受血统束缚的人在岸上世界会怎么样。在度过灿烂短暂的青春年华后,慧仙被挂起。挂这个字用得很棒,把人当作物品。
《河岸》是先锋派的集大成,有一切读者熟悉的元素:性、时代、革命、颠覆、透明人、权力、荒诞。我在读时,总觉得很爽,但又不爽。后来细细一想,爽在作者把一切我想看的没有保留都端出来了,真的很爽,有点像小时候红白机上的50合一卡带,你想有的都有了。这样让人很不爽!先锋派已经成了类型文学,都有固定的桥段套路了。一篇篇地从工厂里批量生产,和淘宝尾单店铺一样,走量走好评。
先锋派成了类型文学,我们读者何去何从?现在的世界,先锋派已不能掌握,一批批没有记忆和伤痕的青年人,面对的生活,40岁的中年男人,一辈子都参不透。我们的语言也在衰老死去,有谁能够送来新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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