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潭日记210:东坡道潜长相知
晏弘
一次朋友聚会,酒过三巡后,讨论苏东坡的酒量,饮一盏辄醉,一盏一两乎?饮两三盏则烂醉,不辞而就卧,鼻鼾如雷,而酒醒题诗一挥而就,龙蛇飞动,在座无不赞叹。一友人问:“东坡生肖属什么?”我乃东坡迷,不假思索,说道:“东坡摩羯座,腊月一硕鼠。”旁边友人停杯投箸,振振有声:“东坡八字不好,丙子、辛丑、癸亥、乙卯。命理矛盾,财星合印,食神佩印,流年不利,倒食多祸,克母克妻。”席间一阵唏嘘,云里雾里,古人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受命于天,奈何天以万物为刍狗。
然后谈起东坡的朋友圈,从官场到文坛,又到佛门。谈起佛印、辩才,又谈道潜,索性大谈道潜,因为道潜文采斐然,写诗一流。
道潜字参寥,原名昙潜,东坡改名为道潜,确实有入道之妙。道潜比东坡小七岁,初识于杭州,亲访东坡于彭城(今徐州)任上。东坡贬谪黄州,道潜千里随从,相伴一年有余。因与东坡要好,也受牵连治罪还俗,谪居山东兖州。东坡贬谪海南,道潜执意渡海相从,东坡自忖葬身海岛无疑,极力劝阻乃止。所幸宋徽宗登基诏还道潜复僧,原赐号妙总禅师如故。东坡与道潜交往二十余年,谓之莫逆之交。道潜一代诗僧,自有标致,诗风似陶渊明,又似储光羲,东坡称赞清绝,与林逋不相上下,他写细雨如“细则池上见,清爱竹边闻。”写荷花如“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写桨声如“数声柔橹苍茫外,何处江村人夜归。”写尘世如“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住翠微。”无不体物入微,得物之妙。
道潜自钱塘而来,访东坡于彭城任上,有个故事可助酒兴。有朋自远方来,当然好酒好菜招待,高朋满座,弦歌助兴。话说酒席上,东坡有意戏弄,唆使一歌妓敬酒献媚于道潜,道潜无奈,口占绝句回送:
“寄语东山窈窕娘,好将幽梦恼襄王。
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
东坡闻之惊喜,复又怅然道:“我见柳絮落泥中,正入我诗,未曾收拾,今被道潜下手先得,惭愧惭愧!”道潜真是修行人,不与俗为乱。倘若换做他人,先乱了再说,要说就头头是道:“五色不乱,孰为文采?”
东坡困居黄州,夜来梦见道潜,醒来写成文章:“昨夜梦参寥师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曰:‘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诗,以记其事。”清明淘井乃黄州民间习俗。奇怪的是,九年之后此梦应验了。
元佑四年(公元1089年),东坡54岁,以龙图阁大学士外放任杭州知州,这是第二次到杭州任职,与第一次任杭州通判过去了18年。此时,道潜住持孤山智果禅院。寒食节到了,东坡去拜访他,只见智果禅院下凿石新得一泉,泉自石缝汩汩流出,清冽得很,道潜忙着烹泉沏茶。斯时斯境,东坡不由得想起九年前的梦境及诗句,确实来过,梦幻耶?轮回耶?感慨之下,东坡作了一首《参寥泉铭》,其中写道:
“余晚闻道,梦幻是身。真即是梦,梦却是真。石泉槐火,九年而信。”
《东坡志林》中写道,东坡说与道潜交往二十多年,世所知诗文,所不知者盖过于诗文也。好面折人过失,然人知其无心,如虚舟之触物,盖未尝有怒者。“好面折人过失”,就是当面揭短,道潜还有这个“毛病”,出乎意料。想必道潜揭短,都是善意的,譬如当面指责东坡管不住嘴,成天爱放炮,妄议朝政,都有可能。
想起东坡第二次离开杭州,写下一首词《八声甘州》,送给依依不舍的道潜,可谓俯仰古今,至情流露。友人站起来,清一清嗓子,大声朗诵: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友人抑扬顿挫之势,声情并茂之态,真是一个好。于是乎,拼命鼓掌,重复一句:“白首忘机”,因为杜康。于是乎,添酒加菜,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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