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七夕）

这个七夕，我陪着你度过，

虽然，我们被阴阳相隔，

在这个日子里，

我无意表演悲伤，

但满心都是懊悔与惆怅。

当我看你第一眼，

便知道你的身体仍在，

灵魂已去了我无法触摸的地方。

我看着你，

心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他们说，

你回来时没有再说话，

看看四周的一切，

多次，流下眼泪。

他们说，

你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的泪随着他们的话往心里淌，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在等什么……

夜里，

我陪在你身边，

你没有了病痛，

不再有痛苦的呻吟，

和病痛缓解时与我的耳语，

长明灯永亮，

你那边的世界都是无边的黑暗么？

我总觉得你并未离开，

你还在我们的身边。

一时，在门外的木椅上晒太阳，

看着孩子们在眼前嬉戏打闹；

一时，在房间的电视前端坐，

看你爱看的《西游记》和战争片；

一时，在屋里的躺椅上午睡，

手边放着香烟和手机、老花镜，

除了睡觉时，你的手机永远开着，

而且，字体很大，你已耳聋到听不清电话，

只凭来电地址看出来是谁给你来电话；

一时，你在骑车一两个小时去学校看我的路上，

阳光把你的皮肤晒成了紫铜色；

一时，你在凌晨去卖菜的路上，

车后篮筐里，是你操持田地的收获，

是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一时，你在中考考场之外，

无声地守着考场里的我，

守着你期待的未来；

一时，你在清晨的田埂上，

大跨步地走着，

走向肥沃的土地与垂穗的稻田；

一时，你在油灯下，

磕着水烟斗跟奶奶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门外的知了凑热闹地吱哇吱哇；

一时，你在老爹的屋里，

跟二爹一起刷着老太棺材上的红漆，

一遍又一遍，陪着哮喘的老太熬过

一个又一个严冬；

这辈子，太累了，

你有过委屈的吧？

你笔直的肩背从未弯屈过，

如果弯下，也是在操持你的农田时，

这个姿势，

似乎成了你一生的剪影。

这辈子，你有过抱怨的吧？

怨这一家的重担，

怨着辛劳的命运，

可能你在心里自语过，

但从未说出口过；

这辈子，你有过期待的，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第一次的期待，

凝结在父亲的遗像上，

第二次的期待，

牵系在我离家的背影上，

我知道，

但我没有停下远行的脚步，

留下孤独的你在时光中，

盼望，期待……

如果人心有重量，

我理应感受到沉重而停下脚步，

可是，我懂得太迟，

我愚蠢地以为时光只有单行线，

没有修正与重来的机会，

我至终，还是个胆怯的懦夫，

这也是我此生，最大的罪与债。

依稀中，

我看到奶奶走来，挽着你的胳膊，

并肩而立，微笑着看我；

我看到年轻时的父亲从暗处走来，

走到了你们身边，

你们其乐融融，彼此笑着。

我看到远处熟悉的两个身影，

老爹跟老太，

他们都向这里走来，

老太身形矍铄，

一点没有卧床多年的模样，

奶奶也身形健朗，

似乎病重的时光没有在她们身上走过……

那，你的病痛也消失了吧？

真好，真好。

如果离别可以带来康健，

如果离别可以让你与他们重聚，

如果离别可以助你放下此世的苦难，

如果……

我愿祝福你，

以快乐、轻松、愉悦之心，

去向远方，

如果离别，

会是一种成全，

失去，也便是一种获得与圆满。

至此，我不再惆怅，

此生实苦，

孤独无边，

愿您在另一边，

离苦，

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