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时候，孙宁特别安静。前两天也是不言不语，但她都是趴在桌子上，顾静言从没注意过她在做什么。今天不同，桌子上有一本打开的生物书，她在认真写着什么。
借着喝水的机会，顾静言侧头看了一眼，下一刻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儿呛到自己。生物书是目录那一页，她奋笔疾书不假，却是化学习题册！这是什么操作？另外，化学方程式的配平，都不用演算纸吗？顾静言的思维小车难得一见的遭遇交通拥堵了。
陈炜的目标是考上大学就行，家里已经有优秀的姐姐了，父母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被叫家长。从小学到现在，这一点他做得比学习成绩好。可是今晚武侠小说里的字，他是一个也看不进去，心里烦躁不安。
过了一会，孙宁把笔放下，甩甩手，被磕到的地方变成青紫色，不痛，但是胀乎乎的。翻开生物书，把上午学的章节浏览了一遍，合上，然后和化学习题册一起收进了桌格。她的左手拄着下巴，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侧前方的董曼。
操场上董曼的亲切，课间里董曼的助演，她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在孙宁的脑海里回放。干净温暖的笑容，对自己的病坦然以对，尤其是不懂呵痒动作时眼睛里的茫然，孙宁的眼睛酸了。
董曼的脸和她记忆里的那张小脸重合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二人只是神似而已。小妹的目光是纯真无邪的，没有董曼的坚毅。
“姐姐，明天给我带回一朵桃花，行吗？”
“姐姐，桃花和杏花不一样耶！”
“姐姐，我把银杏叶做成了书签。”
……
“姐姐，我想去院子里看她们跳皮筋。好不好？”央求的声音，清澈见底的眼神。
“好吧。我们一会就回来。”
“我最爱姐姐！”
“你必须听话。”
“好，我们拉钩！”
院子里的孩子们对长得像洋娃娃似的小妹十分欢迎，争着抢着教她跳皮筋的花样。小妹非常聪慧，一看就会，跳得很好。孙宁只觉得骄傲无比。
当晚，四岁的小妹就进了急救室，她的先心病是最严重的法洛四联症。突然剧烈的活动，出汗后受风，光这两样就足以致命。
第二天孙宁放学回到外婆家的时候，才知道再也见不到小妹了。家里人，哪一个都没责怪她。看着悲痛欲绝的小姨，她明白是自己闯了大祸。她吓傻了，接下来的事情她基本没有印象了。唯独小姨和外婆的争执，哪怕已经过了十二年，她记忆犹新。
“您为什么让我学医？”
“这是你自己考虑以后做的决定啊！”
“我是怕您失望。”
“可我……”
“您知道我救不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心情吗？”
“我也是医生。”
“不，您不懂。”
小姨辞职，离婚，出国，期间再没和外婆讲过一句话。和妈妈去送机，小姨紧紧地抱着她。她一动都不敢动。她应该说“对不起”，可是她张不开嘴，最后看着小姨消失在安检口。
再见到小姨是在中考的体育考场。长跑结束后，她晕晕乎乎。小姨不顾老师的阻拦，冲过来，焦急地问：“宁宁，你没事吧？”她因为累而发不出声音。小姨弯腰抱起她，奔向校门口的急救车，嘴里大喊：“去最近的医院！”
她做完了各项检查被推出来的时候，父母亲居然也都在。三张焦急的面孔让她感动。她认为自己长大了，所以非常豪气地挥挥手，“我没事。不知道我的长跑过了没有？”
一秒的静音，然后小姨哭地惊天动地，把孙宁准备夸赞她漂亮有范儿的话语一下子哭没了。她也深刻体会到小姨对她的爱，不仅仅是姨甥之情。
生命有轮回吗？她不知道。如果有，董曼就应该是一个健康人。如果没有，她和董曼之间自然而然的亲近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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