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中国人的成人礼

作者：黎荔

每年高考的结束之日，许多人拼命的三年，以此日为界，戛然而止。17年为了一场高考，这一刻，多少宝剑入鞘的少侠们，生命中迎来了一个有点茫然的暂停键。他们/她们四顾踌躇，不知这一生注定平凡，亦或，从此一飞冲天。

“要想成功，必先发疯”的高三岁月，以这样一个中国式成人礼结束：一场高考撕书大战！密密麻麻圈点过的书本，老师用红笔批改订错的试卷，被狂叫着撕碎洒向校园，飘飘洒洒似鹅毛大雪一般，雪花飞舞的这一刻，开启疯狂致青春模式，宣泄着青春荷尔蒙的热量，宣告着漫长禁锢岁月的解放。

吐槽和段子一如既往满天飞。高考恢复40年来，一次次轮回，让高考成为一种恒定的“中国式奋斗”，也让高考集聚着太多的焦虑与沉重。然而，无论高考怎样花式折腾以及承受全民吐槽，高考仍然是中国社会阶层流动最切实可行的上升通道。问中国的少年干嘛“千军万马挤高考的独木桥”，正像古代的皇帝问饥饿的国民“何不食肉糜”，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很多人，一辈子也就那么一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错过了一生就完了。在高考这件攸关亿万人的命运的大事面前，任何控诉、涕泣、失态、过度惊喜、咬牙切齿，一切的一切，我觉得都是可以理解的。

高考如同进入一座巍峨高耸的城池，吊桥放下来，大门洞开，奔跑冲刺在前的人，冲进去了，而命运的吊桥也随即弹回原位。当然，城堡之外还有广阔无垠的田野，进不去城池的人，也大可策马纵横去往其他远方，不过，也始终有在城门吊桥、护城河前徘徊不去的人群，他们懊恼又纠结，他们眼中只有这座城池。因为他们太过于卑微地仰望这座城堡，城堡因之也那样冷漠、威严，像一头巨兽俯视着他们。

其实，上了名校未必遇到名师，遇到名师也未必就能成为名人，人的发展轨迹绝不是那么简单圆润的。真正优秀的孩子不上北大、清华照样能够成材，被北大、清华选中的也未必就注定终生尊贵显达。在高考这个节点上，所有孩子的将来都还是一个未知数。教育只是社会流动的一种渠道，而并非全部。进入北大、清华等名校，只是意味着通过接受优质的高等教育提高了市场中的地位和机遇，增强了向上社会流动的某种可能性而已。

每年高考，下场考生没有千万也有九百万，录取比例至少也有三分之一。眼下不要说大学生，一个单位中硕士、博士也是一抓一大把的，不是什么新鲜事！随着高等教育从精英教育到大众教育的转型，教育改变命运的现实度下降、周期性加长，高考状元很难像过去那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一个开放的、充满活力的社会里，“一步登天”的传奇，除了编剧刻意杜撰的之外，大都经不起事实推敲和常识考虑。对于高考状元来说，耀眼的高考分数只是过去，大学毕业之后，依然要在职场里摸爬滚打，依然要经历大浪淘沙的洗礼。

由于高考时用力过猛，加上应试教育下分数是我们学生的“命根子”，这直接导致我们学生进入大学以后出现很多不适应：要么觉得进入大学后可以喘息一下；要么觉得父母规划的人生目的已经实现，可以交差了；要么把大一变成“高四”，依然用中学“刷题”的思路来应对大学的学习，考前突击一番，最后分数还不错，考完什么都忘光光……

网络上有一个神段子，“听说，人生最辉煌的一断时间是高考前6个月，这时你上知天体运行原理，下知有机无机反应，前有椭圆双曲线，后有杂交生物圈，外可说英语，内可修古文，求得了数列，说得了马哲，溯源中华上下五千年，延推赤州陆海百千万，既知音乐美术计算机，兼修武术民俗老虎钳，现在呢，除了玩手机，废人一个。”还颇能反映一些现实情况的，高三的时候大家都是全才，庞大的综合知识量，几乎都是在高考前那段时间死记硬背下来的，而到了大学里，学科细分以后，学习专业技能几乎成为唯一，其他文化只要能应付过去就行，更多时候大家是在混日子，更谈不上有什么思想的衍生力了。大家的成长背景都大同小异，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印模下批量生产出来的雷同的灵魂，所以阅读和实践的广度和深度，是拉开彼此距离的一个途径之一。没有内在的思想能力和自我构建能力，最终就会被比下去。这种文化的自醒和人格的自觉，多少大学生直到青春散场毕业了都没有找得到。

虽然都在说，这是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这是一个人生实现机会多样的时代，但我们至今没有培育出真正多元主义的价值观，这背后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我们的生活自由选择不够，没有保障。换句话说，当人们在社会提供的大路之外，可以自己披荆斩棘打拼出一条条纵横的野路，当这种自由选择度越来越大时，人们才不会把所有的希望、心血、社会资源的交易、个性兴趣的牺牲都押在高考这辆疯狂战车上。高考绝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惟一路径。只有输得起了，我们才能走向常态的社会。而输得起，必得有一可供自由选择的开放社会。

到这个时候，高考，这个中国人的成人礼，才不会以漫天飞舞的碎裂的书卷，作为让人百感交集的青春装饰。我相信这一天正在到来，这个时代最聪敏最大胆无畏的年轻人在做什么？，他们在选拔标准的一元化下，并没有被塑造成一个模子，而是还葆有多样化的兴趣、爱好和天赋，根据自己的禀赋和意愿来发展自己，并且野蛮成长。他们还在撕裂式的高速成长中不断的试错与纠错，但历史的窗口正在为他们打开，新的规则将由他们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