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西寨子里地势平缓的半山腰,有座石墙青瓦的粮仓,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端坐在那里,守护着一寨人的口粮。仓前是一个足够晒上五十挑稻谷大晒场,仓后五米开外有一排碗口粗的柏树,比仓库高出许多。
仓库门大开,晒场上堆着一堆堆小山似的黄灿灿的稻谷,晒场边上有许多拿着箩筐大人和看热闹的小孩。孩子们打打闹闹,大人间相互开着玩笑。
一个手里拿着一个账本干部模样的人,站到桌子上,清清嗓子向四周看看开口道:
“各位社员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有两件事。一是公布今年生产队收入和支出情况,二是按预计第一次分配口粮,年底结算。下面我们请队长讲讲。”
队长摆摆手:“赶紧分粮吧,都等不及了。”
生产队收获的粮食需要分成三块,一块是缴公粮、一块是余粮,一块是社员及家属的口粮。
公粮是必须缴纳的农业税,缴纳了两千多年的皇粮2006年1月1日起成为历史,余粮按照国家定价卖给国家,生产队能够有笔进账。
“各位社员同志们,今年风调雨顺,我们的收成很好。今天先给大家分一部分粮食,让大家尝尝新米饭的滋味。下面我们开始分粮。大家不要挤不要挤,叫到谁家谁家进来称米。不要挤,每家都有的。”说完跳下桌子,将账本摊开在桌上。
大人小孩在晒谷场外等着,会计叫一家进去一家。先称箩筐的重量,记录下来,按一口人多少斤称重除皮抬走,又叫下一家。排在后面的人家等不及了,都进晒场围着会计。
晒场边丢着一只只箩筐,它们看起来大同小异,不过他们却一眼能分辨出那个是自己家的。有爱占便宜的人会趁这种混乱的时候别人的好箩筐居位己有,所以他们在围着看别人家称粮时,眼睛不时扫一眼自己的东西在不在原处。
每到分粮食的时候,寨子里总是洋溢着欢庆的气氛。晒谷场和寨子里到处可遇喜气洋洋的人。
二婶家做饭给儿子吃了,洗了衣服晒起,挑着箩筐来时遇见好几家挑着稻谷往回走了。他们家就两个人的粮,分不了多少,因此没那些孩子多的人家激动,来早来晚都一样。
二婶需要忙活的事情很多,没有过多时间消耗在等待中。福寿和他爹帮不上忙,一切都需要她自己谋划。
好在福寿可以下床走动,自己能照顾自己了,二婶稍微轻松一点。
农村办喜事多数安排在秋收之后,从那时起基本进入农闲时间。山坡地冬季不种庄稼,只在坝子里种小麦和油菜,劳动量不大,有大把空余的时间帮别人家做事。
哪家办喜事全寨人各县其能,会酿酒的酿酒,会做豆腐的做豆腐,女人们帮着女主人做缝被子,男人帮主人家劈柴垒灶,最后上场的是大厨。寨上有人家办喜事,寨子里各家停工停火,在主人家吃三天三夜。
二婶先请来村里会酿酒的本家亲戚,帮忙煮了二百斤包谷的酒,能出酒百来斤。然后请人挑选准备推豆腐的黄豆,生豆芽。这些准备好差不多就到日子了。
婚期前三天请厨师和总管吃晚饭,厨师根据二婶的想法安排菜谱,拟需要准备的食材,交给总管或采买或把家里有的材料备足分量。
二婶带总管去厨房看她准备的东西,有的一样样勾掉。顺着厨房墙根排着一溜坛子,每个坛盖上压着一块石头。揭开第一个盖子,一股清爽的酸味飘出来。厨师向二婶竖起大拇指,“这酸菜地道。”
阿凤也开始着手请寨上未婚的姑娘送亲。送亲的人数以四的倍数递增,最低四个,多则十二个。她不想落人后跑人前,决定送亲就选八个。送亲姑娘是背负得有娘家任务的,被请来送亲也是一种荣耀。
十月初就九早上,福寿父亲在堂屋裁纸,亲手写对联。写好的一对对摆放在地上,写完最后一幅,得意的一边读一边对围观的人解释对联寓意。他帮别人家写了很多次结婚对联,终于有机会给自己家写一次,心里感觉很是自豪。
早有人将浆糊熬好,等着贴对联。福寿爹指挥那哪对贴大门,哪对贴厨房,猪圈都贴上了。对联贴好,满院子喜气洋溢。
男人贴对联时,几个姑娘将剩余的红纸折叠,操起剪刀在纸上比比画画,纸屑从她们手里飘落,一会纸屑堆满桌面,打开是一个个大小不同的“双喜”。把大的贴在门上,小的贴在窗户上,剩余的等下放在台盘里的东西上。
过礼的一切已准备停当。讲彩礼时双方商议好的烟酒糖数量,给新媳妇的衣服布料,一方一肘猪肉,敬列祖列宗的物品,各色各样装在垫着红纸的台盘里。午饭吃过两人一组共十二只台盘,两个押礼先生垫后,浩浩荡荡的向阿凤家而去。
阿凤家没有贴对联也没有贴喜字,院子外地上垒砌临时大灶做酒席,厨师脖子搭条白毛巾,舞动锅铲,周围几个人切得菜板咚咚响,一口大铁锅的甑子蒸汽呼呼往外冒,院子里人进进出出。
一个小孩突然叫起来,“来了来了,新郎官家来了。”
两个押礼老先生一路紧走慢跑,都撵不上抬台盘的小子们。在还有一段路的山坳里小伙子们停下,坐在草丛上等两个老先生。他们深谙过礼细节,进女方家一定是押礼先生开路,喝下第一碗酒,说一段喜庆吉利的四言八句。
听见小孩的喊声,呼啦啦从屋子里涌出一帮男男女女,搬一张桌子拦在路中间,桌上排开一只只碗,一个人提着酒坛子倒酒。
两个老先生稍微休息一下,即刻整理好台盘的顺序,带着队伍向阿凤家走去。
到了阿凤家门口,押礼先生伸手抱拳向围观的众亲朋好友行礼,说准备好的四言八句,接过递过来的酒碗,酒顺着他脖子往下流,酒干碗口向下照碗。
二巡酒满,山歌起。早有人从拦门桌后走出来,一人捧着一摞酒碗,一人执壶,给后面的小伙子们敬酒。小伙子们看见老先生拖泥带水的饮法,早安奈不住。他们一口一碗滴酒不剩,一碗酒一首山歌。
突然间听见女方的迎宾和押礼先生吵起来,争执声一个高于一个。人们丢下自己手中的事,厨子往锅里放一瓢水也挤过来看吵亲。
“这块肉太瘦。罚酒一杯。”
“这酒太寡淡。”
“寨邻们看看,给新娘子的这段布是不是颜色不好?”
“对,颜色不好。罚酒一杯。”围观寨邻附和。押礼先生朝小伙子们招手。上来一个小伙,端着酒碗一饮而尽。酒干山歌起,在山歌声中,搬开拦门桌子。
小伙子们鱼贯而入,堂屋里摆满烟酒糖。押礼先生将东西一一交接给女方代表,然后那位老先生点燃香烛,执香代表主人向祖宗禀明今天以后阿凤就是老罗家的人了,请在上各位祖宗保佑一对新人互敬互爱白头到老。
祭祖仪式结束,院子里早摆下酒桌。押礼先生和女方祭祖嘉宾坐在首桌,还有女方德高望重者陪坐一桌,小伙子们自有专人陪酒,无不喝得酩酊大醉。
晚上,送亲姑娘帮阿凤试穿新衣,梳头发,刚休息一下,阿凤母亲和姨妈们来到屋里,母女俩抱在一起哭了,姨妈们陪着落泪。然后向阿凤和姑娘们交代在罗家要注意的事情。
姑娘中没有送过亲,听得一愣一愣,送过的莞尔一笑那些她们早烂熟于心。倒是阿凤紧张得很。
天麻麻亮,堂屋门打开。阿凤换上新衣走出闺房,大哥弯腰等在处。阿凤扒上哥哥的背,哥哥站起身子,一个送亲姑娘给撑起红色油纸伞,举过她头顶。走到院门外一个姑娘给阿凤换上新鞋,然后哥哥将她放下地。这样不带走一点娘家财气。她出门后一个母亲用一把新扫帚象征性的从里扫到外。
阿凤和送亲姑娘走在前面,男方过礼小伙们台盘里装着陪嫁的床上用品,公婆鞋等等物品。
送亲队伍快到福寿家停下来,一个姑娘给阿凤披上红盖头。左右一个姑娘搀扶着她慢慢走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阿凤知道是到了,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
福寿还走得不利索,也不能久站。他坐在堂屋前的凳子上等着他的新娘。
新娘由喜娘拉进堂屋,跨过红红火火的火盆,与新郎并肩而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所有礼节行完,阿凤被送进新房。
福寿刚揭开阿凤的红盖头,还没看清眼前人,呼啦啦送亲姑娘全挤进来了,将新娘与他隔开。他只能由她们去,晚上再想办法接近她。眼前的人比他相像的矮一点,还看一点。
晚上福寿送完亲戚朋友们,进新房已没有他的地盘了。新床上送亲姑娘们横七竖八和阿凤谁在一起。阿凤抬头看他一眼,想起身,被身边姑娘给拽了一下。她们都在装睡。
福寿无奈的走出新房。一个人过没有新娘的新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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