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忽而醒,忽而睡,总需不停地换姿势。然而小腿和大腿好像在闹别扭,想要翻个身都很不易,只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扭动。虽不易,但翻身的动作一上午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快到中午了也总算折腾累了,沉沉地睡着了。睡梦中,隐约听到厨房里叮铃咣啷的响声,应该是母亲开始做饭了。不久,阵阵香气从厨房门缝挤出来,踱进了我躺着的卧室。睡梦中的我步入了馨香四溢的花园里,看到一只扑扇着黄色大翅膀的蝴蝶,在盛开的一簇簇花朵上时停时飞。我悄悄地地追随在它的身后,想要伺机抓住它,却好几次都扑了空。
正当我又一次蹑手蹑脚准备突袭蝴蝶时,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尝尝蒜苗炒鸡蛋,可香啦!”于是我慢慢悠悠地睁开眼,床上,我的枕头旁,确切地说是离我的嘴最近的地方出现了一只碗,碗里是刚出锅的蒜苗炒鸡蛋,热气腾腾,黄绿相间,香气扑鼻。一时间,瞌睡的迷离被冲散了,浑身的不适被消解了,受宠的幸福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昨天下午就感觉身体很难受了,心想好好休息一晚应该可以缓解一些。毕竟我一向身体壮得像小伙子,一年到头很少吃药。不料这次却病来如山倒,我一下子变得浑身虚弱,甚至举步维艰了。这次生病本不打算告诉父亲母亲,心里想着等好些了再去看他们。可是早上母亲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我家看我,哪能让老人来回跑呢。于是就硬着头皮说,我一会儿去看他们。我家距离父母家很近,走路也就六七分钟的时间,骑电动车就更快了。可现在的我要迈出一步都得强撑,两条腿像被虫蚁啃噬着,稍稍着力就会疼得难以呼吸,一点一点咬着牙挪到了电动车前,总算坐到了车座上,骑着车子到了父母家楼下,再次一步一步挪进了楼道,挪进了电梯,终于悠悠挪进了家门。母亲在阳台上坐着看书,听到门响,抬头,起身迎来,只一眼便看出了我的不便,看出了我脸上的窘迫,“怎么啦,这是?”我苦笑着,“大概是感冒了,没啥大碍,不用担心。”“快回卧室,上床躺着去!”母亲急切地说。强忍着鼻尖涌上的酸意,用力咽下眼眶里溢出的热泪,好像在母亲面前哭鼻子是一件很让人羞耻的事。躺好,整理好自己,笑着对母亲说,睡一觉就好了。母亲帮我掖好被子的每一个角。我闭着眼睛,享受着这如照顾幼儿一样的照顾,迷迷糊糊睡着了。现在,嘴边赫然放着一碗蒜苗炒鸡蛋。床上,床褥上,枕头旁 ,一碗蒜苗炒鸡蛋。哦,妈妈!
多年以前,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年,二哥寻到了心仪的女孩儿,订了婚,准备结婚。那是家里花销最大的一年。家里固有的收入远远不够,于是一家人商量后,在离家三十五里的村子承包了几十亩地,种烟。那几年县里大力支持种植烟叶,只是种烟程序繁琐,道道工序都不容马虎,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满盘皆输。二哥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力,提前进驻了那个村子,开始一系列的准备工作,第一步先挖烤烟炉。需要建三个大型烤烟炉,炉的主体是依地形向下挖出一个高一丈有余、长宽各近两丈的坑,仅靠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于是父母雇了我们村的一个男人,打发他去和二哥一块儿挖。母亲虽然在家里也很忙碌,但心里一直牵挂着远在另一个村的二哥,现下打发去了一个人,心里稍稍稳当了些。可是,第二天母亲去前村小卖铺买东西时,忽然看见那个人在小卖铺的院子里打扑克,惊讶之欲急急问,才知这人干了一天受不了,不干回来了。这一下不得了了,母亲刚安稳一点的心又悬挂了起来。那天夜里,村子里寂然无声,母亲突然被噩梦惊醒,清晰地记得梦中有一只老虎正恶狠狠地扑向正在干活的二哥。这一惊,母亲再也无法入睡了。躺在炕上,越琢磨越不放心。看看天窗,窗外暗沉的夜空寥寥几颗星星,无精打采的。心里的忧虑愈发深重了。一向性子急的母亲忍受不了这抓心挠肝的忧心。起身,穿衣,下炕,出门,一个毫不迟疑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另一个村子的路上,踽踽独行在那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半夜三更啊,路上不时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鸟声,但内心的急迫、忧虑完全战胜了恐惧。从我们村到那个村子,需要爬上一道塬,下到一个沟底,再经过沟底的两个村,再爬一道塬,再经过两三个塬上的村庄。前段时间,我侄子在那边的一个公社旁边开了个小饭馆,我开着车,载着父母沿着这条路去了一趟,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用时三十五分钟。我用力地想象着,那一夜,身体并不强健的母亲,一个人,在只有寥寥几颗星星的陪伴下,是如何一口气走过那深一脚浅一脚的夜路的。听二哥说,早上他早早起来干了会儿活,正坐在地头准备吃新媳妇送来的饭菜,就看到不远处匆匆走来的母亲。哦,妈妈!
翻了个身,拿起碗里的勺子,勺了一大块蒜苗炒鸡蛋,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蒜苗炒鸡蛋,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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