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

从去年开始，我一直忍受着胃痛的折磨，治疗了几个月，都没有见好。医生怀疑有病变，不得已只好前往省城就医。

从前去省城看病，天没亮就要赶到医院。为了省下一晚的住宿费，必须在头天晚上坐通宵火车，到省城时刚好早上五点。

即便这么早，挂号的队伍也已经从大厅一直延伸到大门外，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

医院里到处都是黄牛党，他们不断在队伍两旁晃悠，低声探问“要挂号吗”或者干脆说“排队没用了，号已经全部挂完了”。

我信以为真，捂着荷包，纠结要不要以十倍的价格到黄牛党手里买号。还好丈夫头脑冷静，及时制止我，耐心排队，在一两个小时以后，终于如愿挂上号。

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是断断不会往大医院跑的。

不过现在有了互联网网上购票，再不用像过去那样辛苦排队，看病方便多了。只需在预约门诊时间前赶到医院，从自助取票机上取了票，然后就可以去候诊了，一切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给我看病的教授姓阳，比我只大三岁，既漂亮又有气质。她不仅态度和善，而且看病非常仔细。看了我在县城医院的病历，询问了病情，又让我躺下按压检查了我的腹部，阳教授叫助手给我开单做进一步检查。

首当其冲当然是做胃镜，我是第N次做胃镜了，已经不知道害怕和紧张。一起做检查的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做胃镜，紧张不已。做完胃镜出来无一不是刷白着一张脸，难受的样子好似过了一趟鬼门关。

我最怕的不是做胃镜，而是在胃部提取标本。对怀疑有恶变的病人，医生都会要求做活检。

果不其然，当长长的胃管插入我的胃部，胃镜医生立马要求我做活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虽然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却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

你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东西在你翻腾的胃里上下搅动，两个医生，一个在操作，另一个看着电脑屏幕在指挥“进去一点，再进去一点，好，夹住，夹住”，甚至我还能清楚地感到类似剪刀的咔嚓声，然后胃管缓缓退出，标本取出。

这样反复操作了十来分钟，一共取出了三处标本。整个过程并无痛感，但是非常难受。

丈夫把标本送去活检，活检结果要下周才有。就像等待宣判的犯人，好不容易等到开庭，却意外得到通知，再等一周，提到嗓子口的心只好任由它这么空落落地悬着。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候，决定先回家，下周一再来。

从挂号去省城看病开始，丈夫的脸上就写满了担心。我表面平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检查尚且如此难过，如果万一要手术，治疗一定更痛苦。

而且，一个人生病，全家人受累。普通夫妻如我们，对于动辄数万的治疗费还是有些发怵的。一旦手术失败，落个人财两空家破人亡，丈夫换老婆孩子没老娘，后果也是普通家庭难以承受的。

虽然没有我地球照样转，但是会给家人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困扰。面对生死，我最担心的是来自经济的压力，最害怕的是会不会拖累家人，反而较少考虑自己。

丈夫担心检查结果，不要我一个人面对，于是周一再次请假陪我去省城。一到医院，我们就去拿活检报告。

谢天谢地，只是一般的胃病，并无病变，虚惊一场。阳教授说由于当地医院治疗不规范，导致我的胃病反复发作。她叮嘱了我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开了药，并要求一个月后复查。

在等候检查结果时，我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一边心里七上八下，一边俯瞰一楼的人来人往。

天气还很冷，我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带着寒气走进温暖的医院大厅，然后又自动分成几小股，有的去窗口排队挂号，有的去自动取票机排队取票，有的上电梯直奔二楼。

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指挥人们各归各位，一切井然有序，不再有过去的拥堵慌乱。

大厅中间的两只电梯像两个怪物，一边的电梯把外面进来的人流吸进去，另一边的电梯又把下楼的人流吐出来，在电梯口形成一个不停地摆动着的扇形的金鱼尾巴。

对我而言，医院好像一个可怕的大怪物。它可以决定很多病人的生死，能让生病的重获健康，让频死的又能延续生命，但也能以高昂的治疗费拖垮一个个家庭。

我害怕生病，害怕来医院，每次看病对自己的荷包都是一次不小的考验。

我知道，这是我的身体在向我索要债务了。

这些年，忙于谋生，我一直在糟蹋虐待自己的身体。经常不吃早餐，很少按时吃饭，常常是冷饭冷菜将就着糊弄一下自己；压力太大或心情不好时，会胡吃海塞来缓解压力，发泄心中的郁闷，我的胃就是这么被我作坏的。

常年的过度劳累，我无暇顾及自己，健康早已亮起红灯，落下了一身毛病。我太对不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自己，就发现身体已经挡也挡不住地在走下坡路了。

在医院候诊时，旁边一胖一瘦俩男子在交谈。瘦长脸问：“你的结果出来了吗？”胖方脸回答道：“出来了，已经转移到脊柱了。”瘦长脸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欢欣：“我的也出来了，没有转移，不过还有一点点。”边说边指了指脖颈处。

我听出这是两位癌症病人在交谈，不由抬头看了看。胖方脸神色凝重，茫然地望着大厅的电视屏幕，一言不发。瘦长脸则掩饰不住笑意，两眼闪闪发光。比起胖方脸，至少他有更大的生的希望，虽然他的体内仍有癌细胞。

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是幸福。他们的对话和各自的神态震撼到了我。

感谢上苍对我的宽容，他只是小小地警告和吓唬了我一下，并没有跟我动真格的。我欠自己的身体太多，所幸还不算不可救药。我还有时间有机会，去偿还，去弥补，去修复。

丁暖的暖说得好：“所有以牺牲健康为代价的奋斗，都是对自己的身体耍流氓！那些以健康为代价的奋斗，终将成为一场以健康为目标的战斗。”

是的，我已经对身体耍了二十年流氓，该握手言和了，不能再恣意糟蹋摧残自己了。

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