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大数据排的,中国前三位的火锅,第一个是四川重庆那边的火锅,第二个就是北方涮锅,就是这个涮羊肉,第三个是广东那边的打边炉。”
关于“火锅”这个话题,《圆桌派》专门做了一期。
一根香点上,窦文涛、陈晓卿、马未都、河森堡几个人就坐在一起开始悠闲的聊火锅派系了,当说到北方涮锅时,嚯,大家格外兴致勃勃。
要说我国火锅,基本上是分六大派的,川渝派、北派、粤派、云贵派、江浙派、其他。在北派里,老北京涮羊肉是大哥。
但要说起这个老北京铜锅涮肉,大家脑海中都有画面了:清水锅底,羊肉赤条条的下锅一涮,再蘸点麻酱,这不就是全部了吗?
啧,别说去吃了,单是想着就嘴里寡淡、提不起兴致,恨不得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吃不吃。
所以,这个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的涮锅子,到底是凭什么跻身中国火锅前三?
作为皇城根儿传下来吃食,还真别不把它当回事,搁从前,那是多少人馋的咽口水也开不了的荤。
演员陈坤就犯过这馋,史光辉有次请他们班的几个同学去吃通过涮肉,那是陈坤第一次吃涮肉,这么好吃!但陈坤拧巴,觉得吃人家的不好意思,明明想吃的不得了,就是不动筷子。

旁边的史光辉三杯酒下肚,把筷子一拍:“陈坤!你必须把这一盘肉全部给我吃了!”
以前羊肉贵啊,有钱人才敢拿一整盘羊肉,哗,全给倒进锅,然后再捞出来吃。那些一片一片涮,中间还要垫点蒜解腻的,就是太穷了。
但,旧时这个涮肉法也忒粗暴了吧!
的确,要说潮汕牛肉锅讲究个精细,那北派的涮锅骨子里就豪放,毕竟这涮羊肉本是游牧民族带过来的,“涮羊肉”这个名字据说还是元世祖忽必烈赐名的。

随忽必烈打仗的厨子,把羊肉切成薄片,放入开水锅中烫,待肉色一变,就捞起来撒些细盐给大汗吃,吃饱足了才上马打仗。
所以北派涮肉讲究个“实用”,说白了就是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你饿极了的时候,涮什么都不如涮羊肉,一筷子下去厚啊,咽下肚也有货。
隆冬腊月的店堂,一三人宽的入口,温暖, 狭窄,邀三五好友随意大口吃嫩肉,再咂一口牛栏山二锅头,身体里霎时就热乎了。
“朴”之一字,当送给老北京涮肉,如北方人豪放又淳朴的性格一般,与生俱来,得天独厚。
京城一落雪,屋子里这锅子就支上了。
据《旧都百话》记载,羊肉锅子,为岁寒时最普通之美味,须于羊肉馆食之。旧京人家过了蟹秋,就开始涮羊肉,你瞅着这天冷哈哈的,就赶紧裹上衣服,往热气腾腾的地方奔吧。
撩起大棉门帘,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人间烟火”几个字突然就变得真切起来。一头汗的穿过闹哄哄的锅,赶紧找地儿落座。
手脚麻利的店家跟着你就把高筒铜锅端上来了,甭管紫铜锅还是黄铜锅,地道的涮羊肉,都是从铜锅里出来的。
除此之外,整什么电炉、酒精炉往桌子上摆的,千万祈祷别碰上脾气暴的老炮儿,要不顺窗户给你撇外头。
先不说这肉涮的好不好吃,光是情怀,这炭火和铜锅,就都不能少。往高筒里夹入养好燃红的木炭,外面导热好的铜锅迅速升温,这才达到“涮”的效果了嘛。
各家锅子都不太一样,不过数膛儿大的好,肚子里能装炭,锅里的汤不容易冷。这口铜锅,旧时还曾以巨型的样子风行过。
那时候大家吃的是“共和锅”,一口直径超两米的大锅突突的沸着,吃客围一大桌,各拿各的漏勺,各端各的羊肉,谁也不认识谁,十几双筷子一同在锅里搅来搅去,那叫一个热闹。
虽然现在不一样了,但涮羊肉的热乎气还在。
一截葱段、两三片姜,涮肉用清汤,这原本是早年间回民馆子用的揽客手段。四九城内外涮羊肉的馆子那么多,但我家羊肉肉质好,经得起清汤的考验,骄傲。
您别说,好羊肉搁这清汤锅里涮,真没膻味,又嫩又鲜又多汁,口感极好。而且清汤锅里涮几盘子肉,锅里要是没多少浮沫,那这肉就过关。

别家一看,这是瞧不起我家肉?我也这么整,渐渐地,高汤变清汤,就这么传下来了。
瞅这清亮亮的锅底,还真就像北方的坦诚,接人待物咱都走明面,别背后搅汤,浊了好肉,没意思。
要是真嫌这汤水寡,那再给您往里头扔点海米口蘑,口蘑和海米勾出的鲜味,不喧宾夺羊。
不多时,店堂里的锅就咕嘟起来了,瞧着旁边的窗户上都哈上一层水雾。
黄铜小炭锅,晚来天欲雪,在北方寒冷的夜里,有这么温暖一地儿满足口舌之欢,舒坦。
“肚子里有油水,生命才有意义”,每一个吃货,都曾把老舍先生这句话当过人生座右铭。
涮羊肉也是这么个理儿,锅里水滚后先把一大盘羊尾油,“啵”“啵”“啵”倒半盘进去润锅,羊尾的油水多,带着这汤有内味儿了,再开始涮肉才鲜美。
以前邀请过朋友一起去吃涮羊肉,大家都不爱去,问为啥,答案几乎都是嫌膻,“我就是吃羊蝎子锅,也不会碰涮羊肉的!忒膻。”老派北京人听了能气死。
旧时老北京涮羊肉,涮的还真不是自家羊,而是口外羊,倒不是不产,就是本地的羊肉质糙,膻味重(南方人吃的多是山羊肉,也有膻气)。
所以,他们盯上了张家口的大尾巴肥羊,按“中华谈吃第一人”唐鲁孙的说法,那是喝玉泉山清泉的羊,草好水好,腥膻全退。
如今,老北京涮锅的羊基本都是从内蒙古或者廊坊大厂拉回来的,廊坊有华北地区最大的屠宰场,拉回来的肉新鲜。
新鲜必须要得,吃涮肉谁不是奔着手切羊肉去的,手切羊肉在锅里才会久涮不散不烂。你要是弄点机切的冻羊肉卷端上来,放一会儿顺盘子淌红水,那也太糊弄人了。
而且,吃过冻切肉卷的朋友都应该知道,先不说那薄如“刨花儿”的玩意进锅不成形,要是一个手抖,进锅涮的冻肉卷分分钟贴上铜锅装炭的大肚膛,滋啦滋啦给你烫焦。
所以,手切才是参透一家店的门道。
话不多说,开始涮肉,先上肉八件:羊上脑、大(小)三岔,羊里脊、羊磨裆、羊腱子、羊筋肉、一头沉、黄瓜条。
京八件,看着都晕头了,老饕才分得出细微口感,我们就根据口感主分肥瘦得了,涮肉最好先肥后瘦,用肥的油花带带汤味儿,涮瘦的也不乏了。

大三叉最肥,好这口儿的可以尝试,羊上脑带肥油,可以多涮一会儿,肥油的地方软脆,瘦的地方鲜嫩,滚一层麻酱再入口,极香。
要是喜欢瘦的,就点羊里脊和黄瓜条,虽瘦但口感不柴偏滑嫩。羊筋肉比较韧,有嚼劲,这个也要多涮一会。
羊肉一烫即熟,比如柔软的磨裆(羊臀部),涮3秒就差不多了,夹肉的筷子不离肉,探锅里荡几下就行,涮羊肉没那么多规矩,瞅着锅里的肉变色了,捞上来就吃。
涮羊肉扎实,两、三个人两、三盘肉,就能涮的顶饱,吃多了也不怕,年轻人馋肉馋急了,恨不得一筷子夹十片放嘴里,一边烫的嘶哈,一边筷箸纷飞。
要是肉涮腻了,就塞两口酸甜爽脆的糖蒜续一续,这糖蒜腌得好了,没有蒜的辣和臭,脆脆的极爽口、极解腻,吃两瓣就能接上下一波的肉。

等放下筷子,才发现,吃撑了,不过没事,“羊肉这东西,你要年轻,吃多少都能化了。猪肉不成,猪肉吃二斤就基本上翻白眼了。”(马未都)
涮肉也有个缓急,菜也得见缝插针的往肚子里溜,要说涮肉三大配菜:白菜、粉丝、冻豆腐,那真是一个都不能少。
这三大件听着就不稀奇,但搁北方,那就是心尖上的东西。
白菜和豆腐都是随和的食材,白菜在羊肉汤锅里吸了肉汁,甘甜里夹着鲜。冻豆腐就更惹人爱了,海纳百川,放到什么汤里吸什么味儿,捞上来吹一吹再放嘴里,咬一口羊汤四溅,咀嚼间还有豆香。
菜不占地儿,好消化,吃个满头大汗、酣畅淋漓才好。
在这场涮肉的长歌中,麻酱是军鼓,蘸上就直击多巴胺。
“北京人说东西好与坏,在食物上就分得特别清楚。你比如驴打滚儿,比如说豆汁儿,儿话音的都是比较糟的,但是你说芝麻酱没有儿话音,这表示郑重。”
陈晓卿在《圆桌派》里提起麻酱,激动的直比划。
旁边的老北京马未都也感慨,麻酱今天随便就能买到,也不值钱,但过去那是一户一人一个月一两麻酱,都不够涮一回的,那个香啊。
20世纪走过来的北京人都忘不了,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馒头掰一半,抹一层麻酱,再撒一层白糖,咬一口香到流泪。
那个时候,麻酱是稀罕物,简直是北京人的命根子,有一段时间它断货了,作为人大代表的老舍先生直接提案,说北京人没芝麻酱活不了,后来就恢复供应了。
买来的麻酱要用水澥完才能入口,要不发苦。怎么个“澥”法?舀出几勺麻酱,加点盐,再持续加少量凉白开或者香油搅拌搅拌搅拌,好的麻酱会越搅越稠。

所以,一些火锅店里澥的稀汤汤的麻酱,香得浓稠的味道出不来,拿来蘸肉真就只是借个味。
旧时涮肉,单芝麻酱一样就满足,后来佐料上的花样也多了,有韭菜花、酱豆腐、鱼露、现炸辣椒油、酱油、黄酒、醋。
羊肉清汤涮,味淡,酱料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会吃的不贪多,就挑老三样:芝麻酱、韭菜花、酱豆腐,搅在一起香、咸、鲜都占了。

涮二斤肉,蘸料得补好几次,醇香的酱一裹,丁点膻味都没了,舌头还没分辨出几种蘸料的滋味,肉已经滑进胃里,留着满足的余韵在口舌间回荡。
一顿风卷残云后,一定要用芝麻烧饼收尾。

羊油和面,酥皮分明,掰开直掉芝麻,外酥里软,刚出炉的里面带着麻酱,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吃完这块麻酱烧饼,这顿涮肉才算完。
旧时老北京极有趣,不入冬,不吃“爆烤涮”,如今倒是没这个讲究,哪天想吃了叫上哥几个就去了。
看《老炮儿》时有这么一幕:六爷、闷三儿、灯罩儿,哥仨坐一块一边涮锅子一边聊六爷不争气的儿子。
看到这的时候,早就忘了这三个原本是横霸一方、京城闻名的狠角色,只是觉得闷三儿夹那一大筷子肉可真香啊,六爷右手筷子没撂,左手捏个蒜瓣扔嘴里嚼的脆响。
旁边灯罩儿还提议“得嘞,回头吃完了,咱泡个澡去,去去里面的晦气。”仨人一碰杯,一口白酒都咂进去了。
京城顽主们风华正茂的时候,呼朋唤友的涮着羊肉撞着酒,到老了,照样找上老兄弟涮锅喝酒泡个澡。
围锅而坐,是我们民族的“大团圆”心态,但能凑在一起扇个锅子的,都得是好朋友。
这热腾腾的火锅起来了,吃肉想怎么涮怎么涮,别讲究,扎实进肚了就行,朋友聚一起图的不就是个舒坦嘛。
一顿锅子吃完,想说的话都说了,肚子里也满了,尽兴而归。
吃到深夜,才发现门外雪已深,燥热和酣畅淋漓把一身的疲惫都带走,脑袋里空空,只想漫步在静下来的雪夜里,等羊肉化入膛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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