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我乃山中一白狐,名唤白灵儿,虽然已有五百年的修为,但只是一只刚刚能幻化成人形的狐狸。
我无父无母,靠着山中的灵气孕育而活。平日里,我喜欢的偷偷溜下山,窝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所言的奇异趣事,爱恨情仇。每每听到书中人的痴情人为爱付出生命,总是又迷茫又有些说不上的欢喜和期待。
阿律总说我喜欢些凡人喜欢的东西。没点狐狸的模样。
阿律是一条白蛇,已有一千年的修为。他总说世间最险恶的是人。他们冷血,毫无情意,擅长背叛,也最是懦弱。每当阿律这样说,我便理直气壮的反驳,将我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故事一一反驳。阿律总是被我气的说不出话,冷冷丢下一句,你迟早会明白我说的话。而我总是沉浸在吵赢了后的喜悦中,从不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每天都是一样的风景,我渐渐感到厌烦。
想到那人间最热闹繁华的京城中去,听说那里通晚灯火不灭,街上人群络绎不绝,到处都是叫卖声,卖糖人的、卖五彩纸鸢的、卖胭脂水粉的、卖汤包的……相织相缠。一幢幢高阁束之,金碧辉煌,里面飘出靡靡之音,隐约能看到身穿华衣彩服的妖娆舞女,姿态美艳,翩翩起舞。
那是我想象不到的富丽堂皇,热闹喧嚣。可是,阿律总是不愿我离开缥缈山,只要我偷溜出去一会儿,他便会表情严肃,神态紧张。我虽与他是朋友,但更是家人,我待他为兄长,便只好听他的话。
五月,阳光明媚,草长莺飞,舒适宜人。
阿律有事需离开一阵,临走前他再三嘱咐我千万不得下山,之后便带着他的凌霄剑下了山。
我当然没有乖乖听话。这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所以,待阿律刚走,我便下了山。
谁知,我刚下山不久,就遇到一群猎人。他们惊叹于自己的好运气,能碰到一头通体雪白,不带一点儿杂色的白狐。
他们从四面八方将我团团围住,我心中急的发颤。只恨当初没有认真修炼,落到一群人类手中。
他们一同朝我扑来,我露出锋利的爪子狠狠的朝他们的脸上身上划去,好几个人被我所伤。他们大怒,渐渐发了狠,将我狠狠的摔在地上。
我无力的倒在地上。我的狐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吗?我还没见到富丽堂皇,热闹喧嚣的京城呢?
待我最后闭上眼时,看见他们手中锋利的箭镞向我刺来。
2.
我幽幽转醒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海上,摇摇晃晃,颠颠倒倒。我半睁着眼,见着一截素蓝衣袍,上面用银色的素线绣着边角,发着淡淡幽光。我极力想看清此人的模样,但身不由己,力不从心,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看不见那人。我只身待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环顾四周,只觉装扮的像模像样,极为好看。我想要起身,前爪却传来一阵疼痛,垂眼看,发现左爪被一白色素锦缠了起来,上面沾染了点点鲜血。
那些猎人下手真狠,差点我就要下去见阿爹阿娘了。
陡然,前面的布帘被人挽起,进来一人。好个美少年,乌发披肩,眉目清秀,神采俊逸,头戴白玉钗,身着素蓝衣袍,腰间悬挂紫烟玉佩。如同坠入凡间之仙人。我不由的看痴了。
“小白,你醒了?!”他欢喜将我抱起,放置腿上,嘴角含着一抹笑,如同五月盛放的花朵。
好美!
不过……小白是谁?
“那些人下手真重,幸好我到的及时,你才捡回了一条命。”美少年看上去还小,不过十四五岁,语气难免幼稚。
原来是他救了自己。好吧?那我就勉强接受这傻名字好了。
“你长的真好看。”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的毛,我蜷缩成一团安静的靠在他怀中,心想,那是当然。
一时间安详舒适。
路上大概走了二十多日,我身上的伤渐渐好了。一日,我慵懒窝在蒲团上,窗外阳光点点洒落,好不惬意。
悠悠传来两道谈话声飘入我耳。
“公子,马上便要进京,那物需尽快解决。”
那物?是谁?怎样解决?
“我明白。”
明白什么?
我心中升起大大的疑问。
忽见帐幔一动,他闪身一进,将我抱在怀中,我心中欣喜。
他抱我下车,走到一处,立住,将我放下。
“以后你要多多小心,不要再被狠心之人抓到,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快走吧!”他朝我挥了挥手。
我明白了。那物是我,他不要我了。
我待在原处不动,看着他。眼中带着期待。
他心一狠,快步往回跑,迅速上了马车,命人策车而奔。
我跟在后面追,直至看不见马车的痕迹,心中泛起淡淡忧伤。
他就这样走了。
我还欠他一句谢谢呢。
我会找到他的,一定。
3.
重回缥缈山的我,每日都勤奋练功,想着能快快下山寻他。连阿律瞧着我,都道:你这小妮子转性了,练功如此刻苦。语气中带着戏谑,我只充耳不闻。
夜深人静之时,我会将他留予我的素锦拿出,就着烛火的映衬,想起当日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喜上眉梢,红晕飞颊。
有一次被阿律撞见,他趁机夺去,“整日对着这破素锦,干什么呢?”
“不管你的事。”我心生焦急,生怕埋在心中的小心思,被他发觉。我伸手去夺,乘其不备,又重将素锦藏于衣袖之中。
阿律一时惊愕,脸上充满怀疑。但他终究没说什么。
阿律又一次要离开缥缈山了,我暗道机会来了。自上次下山,已过了七年光景,当年才十四岁的他,不知如今变成何样?心绪早已越过万重山,去到那金碧辉煌,热闹喧嚣的京城中。
阿律临走前深望了我一眼。我并无察觉。
这次下山,我吸取上次经验,幻化成一灵巧清秀女子,身穿黄色丝缎,梳望仙三鬟髻,着丝履。与寻常女子并无两样。
我归心似箭,一路上的风景都被我抛之脑后,只想着快快见到他。
京城果然像说书先生说的一样,通晚灯火不灭,街上人群络绎不绝,到处都是叫卖声,卖糖人的、卖五彩纸鸢的、卖胭脂水粉的、卖汤包的……相织相缠。一幢幢高阁束之,金碧辉煌,里面飘出靡靡之音,隐约能看到身穿华衣彩服的妖娆舞女,姿态美艳,翩翩起舞。
我看的眼花缭乱,被凡间的热闹迷了眼,更迷了心。
下山已有一月,我仍没找他。我本以为找到那少年十分容易,却是失算,没想到京城如此之大,人数众多。我只知那少爷唤周,京城人。除此之外便一概不知。沮丧爬上心头。
难道我与少年此生无缘?
心有不甘。
我神思混乱,心不在焉之际,一辆马车朝我冲来,我躲闪不及,昏倒在地。
再醒来时,发现在一闺房之中。映入眼帘的是淡黄色的帐幔,边上镶着一袭一袭的流苏,微风轻拂,缓缓晃动。不远处是一张大理石桌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干净整洁。我微动鼻翼,时不时有一股清幽香气袭来,沁人心脾。西墙上挂着一幅《烟雨图》,我说不上名字,但觉得分外好看。
突然,镂空的雕花门被轻轻打开,一亭亭玉立,眉眼温柔的女子出现。她嘴角含笑,露出脸颊上大大的酒窝,耳坠上的白玉珠子随着她的步伐,一荡一荡。
“姑娘,身子可还好?”语气温和,脸上带着担忧,“都怪我家仆人不小心,冲撞了姑娘。”
“不碍事,不碍事。”我自小就喜欢人美心眼好之人,最见不得她们眉眼间带愁,连忙起身,原地转了三圈,示意自己无碍。
“那我就放心了。”她淡淡一笑,似菊如兰。
“我叫白灵儿。漂亮姐姐,你叫什么?”
她被我的模样逗笑,抬手掩嘴,眉眼弯弯,也是十分好看的。“我叫林默羽。”
默羽。真是个好美的名字。像她的人一样。
“漂亮姐姐,我可以住在这里吗?”她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似孩童般清澈无知,心里莫名对她产生好感。自己一直都想有个妹妹,但是始终不得。如今遇到她,怕是命中注定。
当下,便点头应允。
之后,我便在林家住了下来。
我一边住着,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时常去外面寻找,但总是无功而返。
林家人待我极好,林夫人像母亲,林老爷像父亲,林姑娘像姐姐。我久违的感觉到家的滋味。
长久下来,我得知羽儿有一心上人。他们从小青梅竹马,相互喜欢,两家也早早为他们定下姻缘。每每谈起那人,羽儿总是颊似飞霞,低头不语,满脸羞意。但我却从未见过那人,她说,他现在在外办公。待他回来,就会上门提亲,迎娶她。说完,她的脸更红了。
嫁人。我轻叹一声。
窗外月光倾泄,满地的银丝,泛着淡淡的冷意。
他到底在哪儿呢?我望着素锦,他是不是也已娶妻生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呢?
唉!
4.
天气逐渐变凉,已是深秋,离开缥缈山已有月余,再不回去,阿律便要着急下山来寻了。
到时可就不好了。
思及此,我打算去和林家人道别。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我刚入房门,闻到淡淡药香。只见平日里面容姣好,气色红润的羽儿,毫无生气,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气息如丝。
“羽儿,你怎么了?”我连忙跪在床边,神色焦急。
“没事。都是老毛病了。”她勉强开口,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面容痛苦,一点都不像没事。
“晴儿,怎么回事?”我问羽儿贴身丫鬟。
晴儿垂眼泪滴,满脸心疼,“小姐本来身子骨就不好,再加上夜里寒气重,小姐不听劝,偏要上山给公子求符,这一回来,就病倒了。”
“什么符?”
“保佑公子一切顺利的平安符。”
我不懂一张符为何要辛苦求来,只要真心实意心中相祝,便大功告成不是。现如今弄的病痛缠身,当真就值得?
“羽儿,好糊涂。”我直言不讳。
她淡笑沉吟,并不反驳,反而一脸幸福满足。“灵儿,你还小,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不满嘟嘴,羽儿和阿律都一样,总是嫌我小。终有一天,终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羽儿的病本来以为只是伤寒之症,想着没几天便能恢复,却没想到病的越发严重,时常半梦半醒,浑浑噩噩,连大夫都说不出缘由。
我陪其左侧,回缥缈山的事也一拖再拖。看着羽儿昔日饱满清秀淡雅的面容,如今形如枯槁,两颊凹陷,面如死色。我心痛不已,分外难受。
我想着回缥缈山找阿律帮忙,他毕竟比我多五百年的修为,定能有办法救羽儿。我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动身,谁知刚出水廊,便看见一人。
是他!
他和小时候并不两样,只是越发俊逸清秀,浑身多了一股成熟之气,显得卓尔不凡。
我欲走上前,和他打招呼,向他道谢。谢他多年前在山脚救下一只通体白毛不带一点杂色的狐狸。
他会记得她吗?
但见他行色匆匆,快步疾驰。我心生疑惑,跟在其后。只见他进了羽儿的闺房。
他也认识羽儿?
我悄悄躲在窗后,正好能听见看见屋里景象。
“羽儿。”一道清秀声音响起。
“兰溪,你回来了?!”她大喜,是我从未见过的欢喜,她从卧床上起来,想要下床好好相迎。
“我回来晚了。”他轻抚她瘦的脱形的脸颊,心中一疼。他宠着、爱着的女子为了他身患疾病,他当真有愧。
她怎会不知他心中的愧疚。她不忍他难受,伤心,她希望这一辈子,他都能开心快乐。
“兰溪,我没事。”她仍旧倔强支撑她日渐破败的身躯,唇色发白,“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能坚持。”
他拥她入怀,在她额角落下一吻,“我不会走了。等你病好了,我就娶你进门。”
“好。”
一室静谧,美好。
一滴水滴在我的手上。什么时候下雨了?我茫然四望,忽觉脸颊清凉,原不知何时,我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真相爱。原来只是戏文中的故事,真真切切发生在我眼前。心神荡漾,心生艳羡,但又泛起丝丝哀苦疼痛之情。这又是为何?我茫然不知。心中只觉烦躁,再也不看屋内相拥之人,转身离去。
5.
接连几天,我都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就像是一只见不得天日的老鼠,哪还有半点狐狸的模样。
我和心中奇怪的情绪做斗争。它要我走,我偏留;它要我不看,我偏看;它要我进,我偏不敢动。我变得越发不像自己。
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长久不能入睡,思前想后,仍没有一个结果。
忽一阵阴风吹过,我惊起,推开门窗。见三人,大惊。
“留步。”我穿着单衣,跳出窗外,拦住三人去处。
“大胆狐妖,竟然敢挡我们去路。你可知我们是谁?”他语气严肃,态度强硬,眼含不屑。
“我……”我活五百年,听过但还未曾见过黑白无常,此时他们站在我面前,我难免胆小畏缩,一时说不出话。
“阴差大人,容我和她说几句话可好?”许是因为羽儿的温柔得体博得了他俩的好感,他们准许留一点时间给她。
“羽儿。”我难以置信,不过一晚的时间,怎就变得如此这般。
“灵儿,不必伤心,我命该如此,强求不得。”她面色平静,只是眼眸似星辰,泛起点点光亮,“我只是遗憾今生不能陪兰溪左右,他若是知道我先走一步,不知会如何悲痛欲绝。”
他应该会很难过很难过吧……
“灵儿,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她面露忧色,“我希望待我死后,你能帮兰溪度过伤心之时。”
“我怎做的到?而且我不是人。”说着慢慢低下头。
“是人是妖,又有何妨?灵儿,你可以的。”她依旧一脸淡然,仿佛死去的人不是她。
我突然觉得好恨。恨命运为什么要将我卷入他们的世界?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为什么她要死,留下他一人伤心?
“时候到了。上路吧。”黑无常从中打断,欲将她带走。
“灵儿,拜托你了。”说完,便和黑白无常一起消失在夜幕中,不留尘埃,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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