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听见嘭的一声,一个女孩从胡同一旁古老的墙上,落到我面前。
我被这起突发事件吓得摔倒在地。女孩,却依然定在地上,双腿微曲,身体前倾,保持着落地缓冲的姿势。
突然,女孩吹了一口气,一下站直了看着我。
她朝我伸出手,面露微笑:“没事吧!?”
女孩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完全没有失足从墙上掉落后的惊慌感,反倒是我坐在地上惊慌地看着她。
“啊?”
“我说,你没事吧!?”
女孩穿着一双休闲跑鞋、一条深蓝色牛仔库、一件红色运动卫衣,脖子上还挂着一台相机,就像刚刚才旅行归来。她的手依然伸向我。
这时,一缕晨光撒在女孩的脸上,我没有拉她的手,却从地上迅速爬起,又后退了两步,看着她。
她的脸就映衬在斑驳粗糙的古老四合院墙面前,晨光下,犹如初生婴儿一般,显得一尘不染。
通常,我喜欢伸手划过胡同古老的墙面,就好像在触摸老人的脸,一位生命力顽强的老人,能让我摇摇欲坠的心平静下来。此刻,我却抑制不住想去触摸另一张脸。
“你住在这儿?这条胡同?这里的四合院?”
她清脆的声音敲醒了我,我已经举起的手立刻放下。
“你在,你在干嘛??”
女孩露出了微笑,举起相机。
“拍照啊!”
“拍照!?”
“万一哪天胡同消失了!”
“怎么可能,这是两百年的胡同了!”
“你怎么知道?也许会发生地震,发生战争!”
我不相信这片胡同会消失,它的古老只是相对的,我相信六十年后我已病逝,胡同会依旧保持如今的模样。
但此刻,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已被一张晨光下的脸彻底吸引。
“带我逛逛这条胡同吧!”
“啊——”
我犹豫了一下。
与深深吸引了我的年轻女孩徘徊在古老的胡同,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我可以带她去逛最隐蔽古老的角落,让她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墙,安心地给四合院拍照。这样几个小时过去,她拍到了满意的照片,兴许还能和我一起吃午饭,那时,我再打听她的名字,要她的电话,她就应该不会拒绝了。
可是,我会因此失去刚刚才找到的工作。
我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赶时间吧?那算了,不过,我会经常来拍照的,不同的季节、晴天、雨天、雪天!”
“周末,周末你会来拍照吗?”
那张撒满晨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点了点头。
是的,她会经常来的,只要这片胡同还在,只要这片胡同永远存在下去,她就一定会来,我就一定还会遇到她。
“那么,可以给我拍张照吗?”
女孩把相机从脖子上取下,递给我。我不能拒绝。
我举起相机,透过取景器看着女孩。浑身散发出青春气息的她就站在古老的四合院墙面前对着我微笑,丝毫不显突兀。
按下快门的刹那,我的心咯噔一下,仿佛看到女孩和墙融为一体,两百年的墙和二十岁的她不再有什么差别。
我在那条胡同又住了十年,十年间,我换过无数次工作,没有一份工作干满了半年。
每个周末的清晨,我都会在胡同里徘徊,每当我的内心忐忑不安时,我便会伸手划过古老的墙面,那张生命力顽强的老人的脸,使我的内心平静下来:是的,只要这片胡同还在,只要这片胡同永远存在下去,我就一定还会遇到她。
十年后的一天清晨,没有地震,没有战争,胡同却在城市规划中突然消失了。
我离开了胡同,终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与一位比我大五岁的女人结婚,生子。
时光开始迅速流逝。
关于那个女孩的记忆,只剩下一张不断褪色的底片。
五十年后的一天清晨,我陪着儿子来到墓地,祭奠他一年前去世的母亲。我很久没有来到郊外,便杵着拐杖,蹒跚着独自在墓地徘徊。
一缕晨光撒在我面前一块布满裂纹和杂草的古老的墓碑上,墓碑上镶嵌着一张发黄褪色的照片:女孩的脸就映衬在斑驳粗糙的古老四合院墙面前,晨光下,犹如初生婴儿一般,显得一尘不染。
墓志铭写着,女孩死于六十年前的一起车祸。
我扔掉拐杖,颤抖的双手如同握着照相机般缓缓举到眼前。
透过取景器,我又看到了六十年前的女孩:她站在古老的四合院墙面前,正对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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