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茉莉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去年深秋时,我又入手了一棵茉莉,我总担心熬不过寒冬。可三月风一吹,褐色的枝丫间就冒出了绿芽,像攥着拳头的小婴儿,一点点撑开嫩绿的手掌。如今花苞缀满枝头,有的半卷着像未开的盲盒,有的已全然舒展,绿色的花瓣托着白色的蕊,风过时,整面墙都在轻轻摇晃。
这让我想起老家的池塘边。妈妈插了栀子花枝丫,栀子花很好养,只要有水就可以了。第二年端午节,我去池塘边洗鞋子,发现栀子花竟然长了好大,或许池塘有妈妈洗菜留下的营养,原来一大根枝丫竟然开枝散叶了,从上看有脸盆大了。夏天暴雨过后,被打蔫的花苞贴在泥土上,可太阳一出来,新的花苞又会从叶腋里钻出来,纯洁的白色,花苞和枝丫挤挤挨挨地朝着光的方向。那时我总蹲在花前数花瓣,妈妈用筲箕装来新鲜的带着露水的蔬菜,她坐在长石板上择菜洗菜,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花和人一样,哪能天天好看光鲜?只要根还在土里,总有再开的时候。”
坐在不远处的tǎi奶,她们一家是从怀宁搬迁过来的,因为说话腔调和我们本地人不同,语速和语调时高时低、层次分明、抑扬顿挫,我们本地小辈都喊她“tǎi奶”,与她的同龄的都喊“tǎi子”。她跪在破损预制板上的草墩上,在那边洗什么东西,断断续续地传来咳嗽着。
“tǎi子,咋咳嗽了?”妈妈扯着嗓子关切问她。
“不知道是不是贪凉的?”tǎi奶有气无力地说着,声音很小,我们还是竖起耳朵边听边谐音的。
“苗伢,快去帮哈你tǎi奶。”热心的妈妈立马吩咐我。
“好!”我马上一边拔腿就直奔距离我们不远处的tǎi奶一边回应着妈妈。
“tǎi奶,我来帮你洗。”我看着她在缓慢地搓着衣服,我上前拉起身轻如燕的她,干瘪干瘪的脸上,浑浊的眼神在飘忽不定着,嘴角还流着口水。以前就得知她因为家里穷,兄弟姊妹多,得了腮腺炎没钱及时治疗,就把腮帮子溃烂出一个大洞,后来擦擦香油,用开锅的米汤洗洗,用桑树叶敷敷,慢慢就好了,从此她那漂亮的脸上右腮帮就留了一个大洞,里面时不时就漏口水。
我把她拉起来,把草墩儿放一块光滑的地面上,再扶着她坐下,我就蹲在预制板上三下五除二的把她衣服全部洗好了,她在我旁边讲着:“得于苗伢,平时你那麻利的娘也没少帮我。”
“不碍事,我们是邻居呀!能帮就帮一下。”我宽慰她。
我一手牵着她,一手把装满衣服的盆抵在腰间,手掌扣着盆沿,手上还拿着那个下雨天在我家妈妈教她做的草墩儿,光滑平整结实,圆形后面留个小辫子(那个圆形比我用圆规画的还要圆),方便手拿和挂起来晾晒。
走到她家门前通往池塘的台阶上,由于用碎石头垒起来不平整,我们走得很慢很小心,我眼睛一直盯着路,用力把她牵着,让她走中间被脚印磨平地带,我在旁边坑坑洼洼的土石上趔趄着,但是我要保证牵着她的手尽量保持平衡,幸好小时候跟在眯哥他们后面东奔西走,把基本功练得扎实。
终于走完了不平的几级台阶,我们到了她家稻场上,旁边的洗澡红和月季正开着呢!虽然它们瘦长,由于没怎么打理,就靠着阳光雨露生长着,怒放着,花骨朵不大,断了枝也在依然绽放,阳关洒在她微笑的眼角,那里的皱纹像花瓣的纹路,藏着岁月的暖意,映着人间的温情。
其实生命从不是一场盛大的绽放,而是无数次微小的花开。是寒枝上的第一抹绿,是风雨后的再抬头,是看似走到尽头时,从裂缝里钻出来的光,劈开一条生生不息的阳光大道。就像此刻,风掠过月季花丛,落了一地碎粉的瓣,而枝头,又有个花苞悄悄绽开了一角。
多年后,只有三四岁的儿子,在我妈家门口用残枝败叶“舞枪弄棒”,嚯嚯哈哈的时候,看到邻家的“tǎi奶”用树棍当拐杖,一步一步上台阶时,他狂奔过去签着“tǎi奶”,他们拾级而上,阳光照在旁边的月季花上,熠熠生辉得暖,闪闪发光得亮,絮絮叨叨地说,踉踉跄跄地走,明明朗朗地笑……再远眺门口池塘边那盛开的栀子花,绵绵不息,生命不就是那一束束的花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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