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郑老头儿原名叫郑立堂,当过兵,做过生意,后来跟着一个盐商发了财,一次贩盐的途中被人打伤了腿,这才回到家包了临近几个村的地,过了安稳日子。
郑老头的妻叫做挽云,姓氏无从得知,是个善良的人儿,跟了郑老头儿一辈子,却在生下女儿之后便染疾去世了,郑老头也是一个重情的人,把母亲的名字给了女儿,爱人死后,也再未续房。
郑老头还有一个儿子,叫做郑德念,是个精明强壮的小伙子,上过高学,熟读四书五经,一天到晚嚷嚷着“改革”,说什么“要改革中华之教育,还中华之威严”,郑老头书读的不多,却也能明白一些意思,只是叮嘱郑德念,不要“过了火”。
挽云是家里最小的人儿了,刚过十八,出落得亭亭净净,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格外出神,干净、漂亮、透彻的大眼睛,你在她眼睛里看不出一丝儿人间烟火,就那么干净透彻,好像是一对透亮明净带着清水儿的珠子——这人间与那一双眼睛没有一丝关联。
再剩下的,就是柱子和二妞了,他俩在郑家宅子里做工有七八年的光景了,年龄比挽云稍大一些,二十多些的样子,都没爹没娘,视郑家人如同自己的亲人一样,郑老头能看出来这两个年青人的眼神,去年便给他们成了亲。
自大旱来临不久后,每天都有灾民上门讨粮,郑老头念在乡亲的份上,多少都会施舍一些,虽不足果腹,但也能顶一时之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秋夏,郑老头的粮也所剩无几,灾民却越来越多——本地的,外地的,逃难的,像上访的门客一样,每天都会固定时间来讨粮;北边又打起了仗,官兵来征粮,郑老头明事理,没有大家哪来的小家呢?也如数奉上。自家人吃吃喝喝,还得顾着外人吃吃喝喝,还得顾着国家吃吃喝喝,几个粮房地窖,哪能顾得住呢?
索性,郑老头关了宅门,但凡有人来讨粮,便只给一些零钱和饽饽,让他们快些逃难去。
登门“拜访”的人逐日递减,及至近日已经没有多少人再来,郑立堂以为乡亲们果真按着他的意思逃难去了。
“世事……”郑立堂嘬了口烫嘴的热水,“难料啊。”
话音未落,便听到墙外熙熙攘攘——锄镐镰锹叮叮当当的声音,踩雪花咯咯吱吱的声音,咒骂声,叹气声,咳嗽声,吸溜吸溜的鼻涕声,一齐传了过来。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乱,越来越让人发懵,直到了门前,才戛然而止。
“老郑头!”
“老郑头!俺们跟你讨粮来了!”
柱子首先跑了出去,爬上院墙,看见的是呜呜泱泱的打着哆嗦的稻草人。
“我们老爷睡着了!乡亲们请回吧!”
“那可不成!那老郑头给俺们粮吃,俺们就走!”
“粮房粮窖都空了啊!我们也没粮!”
“放你**个嘬儿!今天,要么拿粮,要么抢粮!”
正当这时,郑立堂走了出来、
“柱子!”
“诶,老爷!”柱子一跃而下,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郑立堂跟前,“来了好些个乡亲,说是不给粮,就要抢!”
郑立堂微蹙一下眉头,说:“我们还剩多少粮?”
“回老爷,一共……合计不到九百斤……”
“那乡亲来了多少?”
“回老爷,大概有百十来人。”
“现成的饽饽饼子可够每人半斤?”
“够,老爷。”
“去吧,每人半斤饽饽,再加半斤米面。”
“是,老爷。”
柱子喊上二妞,去粮房寻粮食。
郑立堂回身到屋子里,拿了几吊铜子儿,掂了掂,摇了摇头:“世事难料啊……”
挽云和德念寻到郑立堂,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老爷子接了过去:“又来了,全来了……”
“老郑头!”墙外又响起声音,“乡亲们都饿得不行了!再不拿粮出来,我们可要抢了!”这生音虽大,但显不出一点力气。就像今年的雪,虽然不停的下,但挑不出一个大的雪花儿来。
“德念,挽云,”老爷子说,“你们随柱子去粮房看看,把粮食打点一下。”
“爹,怎么……”挽云欲言又止。
“有这一次抢心,就有下次抢心,乡亲们不肯逃,我们只顾……”老爷子也停住了话。
“是了。”挽云点点头,拉着德念一齐走出去。
“肚子都吃不饱了,拿什么去改革?”德念一路上嘟嘟囔囔的,“政府不济世,那群烂兵蛋子,尽不干人事!抢,抢好了,连民也跟着抢!”
“哥!”挽云打住德念的话,“别说了。”
德念向来疼爱这个妹妹,听她这么一说,自己便闭了嘴。
老爷子来到院子里,说:“乡亲们,我这就把粮给你们!”
“给多少?!”
“每人半斤饽饽,半斤米面!”
“才半斤?!”这声音里夹着一些硬气,“老郑头!这人都快饿死了!娃娃都哭不出声了!你才给半斤?!”
“乡亲们哪,我们的粮可也不多啊……”
“放你**的屁!一人十斤米十斤面,不给就抢!”
“乡亲们,属实没有那么多啊……”
就在这时,柱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喊道:“老爷!后门被人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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