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有说有笑的朝着半山腰前进,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东西。一只被捆住双脚的母鸡,一盒香酥记的月饼,或者是用一块破布包着的几个鸡蛋。
硕大的山腰中间灯火通明,照的整座山都犹如白昼,木家庄的轮廓也在山腰上特别显眼。
自从木夫人有孕后,木家主就修建了这座庄园,退去武林盟主的位子安安心心的和夫人在这里享受天伦之乐。
山下的青石镇也因为木家主的照顾一片祥和。
男人们还在有说有笑的赶路,我却已经做完了最后的收尾工作。
此时的木家庄里充斥着血液的铁锈味,原本干净的地面也被一摊一摊的鲜血染的鲜红。
我面前的地上,木家主的尸体已经凉透了。木夫人还在喘气,她瞪大着眼睛,捂着自己止不住血的腹部,拽着木家主的衣摆。
她活不成了。
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并不想再呆下去。没走几步我听见了木夫人熟悉的嗓音,犹豫片刻回头后,她已经死了。
子房,我的名字。
原本我不想杀害那些无辜的人,但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中秋不在家里陪亲人却来这里。
“木少主,这……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人我认识,经常上山砍柴,小时候应该帮我解过蛇毒。
等我解决好所有人的时候,云梦出现了。
她年纪轻轻却在几年前的除邪教一战中凭借头上一枚普通的发钗立下赫赫功劳,名声大噪。后来被万法阁请为客卿,江湖上尊称她一声玉簪真人。
我们就这么对视了半柱香的时间,我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但我可以杀她个措手不及。
手里的暗器已经蓄势待发了,她的手也已经抬了起来。
但是她仅仅只是撩了一下发丝,然后蹲下来对我说:“和我回万法阁,怎么样。”
不是商量的语气。
她已经在帮我擦拭脸上的血污了,我故意捏碎了手里握着的内脏,鲜血溅在了她的衣摆上。
“小孩子家家的,温柔点!”
她重重的敲了一下我的头。
万法阁在江湖上的地位只能算中上等,这里的人学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功夫。像云梦,武器是簪子,并非寻常的刀剑。
我答应云梦来这里,除了她敲我的那一下,还有一个原因:我要一枚丹药。
回万法阁的第二天,木家庄被血洗,遗孤木子房拜玉簪真人为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
没有几个人为木家主的死上心,也许是因为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吧,他那副救世主的样子也就只能骗骗普通老百姓。
我知道他武功平平,武林盟主这个位子估计也不是用正经手段得到的。至于陪夫人颐养天年也只是个幌子,不过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罢了。
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太多,也没有人会真心的对待一个耍手段的卑劣小人。
我叹了口气,好在云梦不喜喧闹,在她这呆着也没几个人来烦我。
2
万法阁的阁主虽然对我平平淡淡,但也不至于看不起我。云梦又是他看中的人,尽管再怎么不想留我,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我要找的丹药没有名字,据说是仙丹老人临死之前炼成的最后一枚丹药,还没来得及取名他老人家就一命呜呼了。
丹药可以化解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魔功,不再让它侵蚀我的身体。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只有三年。
在万法阁呆了一年,所有的地方我都去过了,包括阁主自己的暗格,里面除了江湖上几卷消失已久的武功秘籍外,就是各种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暗格里最多的,还是一个男人的画像,大大小小几乎的塞满了整个暗格。
这阁主,不过也是一个虚伪爱财的小人。
我虽是云梦的徒弟,但和她的交集并不多。虽然住在同一个地方,但平时几乎见不到她几面。我忙着四处找丹药,她忙着偷偷摸摸的看我。
是了,被人监视的感觉从一年前第一次见云梦开始,到现在越来越频繁。之后我才发现云梦总是呆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或者手里的折扇。
对于云梦我实在了解的不多,她长相貌美,即便性子冷清也阻挡不了大批的追求者。
但她似乎并不在乎那些人,甚至连现任武林盟主的儿子,她都能做到不仅不见还在远处拿着鞭子抽打那小子几下。
娘说过,女人有这种行为,多半是心里有人了。
这种女儿家的八卦我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甚至我同意做云梦徒弟也不过是为了更简单的进入万法阁。
但阁主和云梦的谈话却让我对这个女人有了另外的看法。
八月初的时候阁主来找过云梦,他们不知道我在偷听,说的话也毫不避讳。
阁主问云梦要怎么处置我。
我知道这女人把我带回来一定有别的目的,但是我至今没有弄明白是什么目的。
“他还是个孩子,杀了自己爹娘也是逼不得已,我只是可怜他无家可归而已。”
云梦轻描淡写的回答,她的声音和其他女子一样清脆,但又带着几分的冷冽,听上去毫无感情。
“可怜他?还是看他和那人长的有几分相似?”
阁主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我能感觉到云梦的情绪波动了。
她这样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她有别的情绪。
云梦有些落寞的握紧了手中的折扇,半晌后才开口:“与他无关。”
傻子都听得出来她在说谎。
阁主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说:“木子房什么心思你我都清楚,现在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你打算怎么办?”
“还有他没找的地方呢……”
万法阁上上下下我都找遍了,除了……除了云梦这!
我原本想着作为客卿,阁主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她,但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偷偷摸摸的进入云梦的房间,希望找到丹药。
她的房间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衣柜外,就连女子的梳妆台都没有。
豁然是奇怪的女人。
八月十五那一天云梦很罕见的要带我下山。也许是从她房间出来被抓了个正着,我有些心虚,答应了。
3
一年前的中秋我还在大肆杀人,看着热闹的街区说实话我有点感慨。
云梦说这次所有花费她来付,让我随便吃喝。
我选在了醉仙楼。
“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不是询问的语气。
其实云梦大不了我几岁,她才二十出头,算得上妙龄少女。但她对我总是一幅老气横秋的模样,甚至我娘都比不过她。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少管我。”
“大一岁也是大,江湖规矩我是你师傅。”
你得听我的。
她剩下的话没说,但我知道什么意思,只能悻悻的放下酒杯。
楼下一群孩子提着花灯有说有笑,我不明白他们在高兴什么,目光一直追着他们,渐渐的竟然来了兴致。
“想去就去,莫要伤人。”
冷漠的女人。我白了一眼端坐的云梦,纵身从楼上跳了下去。
周围的百姓没见过,纷纷惊呼,有几个妇人急忙忙的跑过来看我受没受伤,发现没事后指着我的鼻头骂,让我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抬头看见云梦好像在笑。
我就算杀过人终究也才十五岁,低不了少年心性,虽然不像普通孩子那样,但还是对这种热闹抵抗不了。
那些小孩子也不避讳,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把他的花灯给了我,拉着把我介绍给他的小伙伴。
他叫二娃,有个妹妹叫三水,热情的拉着我去他家吃月饼。
他家不富裕,墙皮都脱落的不成样子,他娘站在门口和邻居聊天,见他们回来提前抬手很自然的牵住三水,仔摸着二娃的头问他累不累。
岁月静好,是我从未享受过的感觉。
半夜是二娃和三水送我出门的,临走前三水送了我一块劣质的玉佩,在我看来都不如路上的石头值钱。
远远的我听见二娃在说着什么,没一会三水就跺着脚跑回了屋子,留下二娃在原地哈哈大笑。
我最终还是没扔那块玉佩,系在腰间后回了醉仙楼。
云梦喝醉了,她面前瓶瓶罐罐的摆了一桌子,我回去的时候她还想继续喝,却没拿稳酒杯,酒水全部洒在了衣裙上。
周围有不少男人都在盯着她看,我觉得我再晚点回来可能就要去花楼里找她了。
云梦的屋子我实在太熟悉了,轻车熟路的把人放在床上,却对她的衣服犯了难。
前几日下了场秋雨,山路泥泞,她的衣角全是泥。刚刚撒了酒,衣服上也湿了一大片,整个人像是浸在了酒坛里。
脱就脱吧,这女人有些洁癖,况且我又不干什么。
我无所谓的撇撇嘴。
为她换好衣物后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后背的衣服粘在身上难受得很,但我却没有回去。
我打开了那把云梦一直不离手的折扇。
扇子很普通,没有题字没有画画,纯白的扇面有些许的泛黄,扇骨上有一道道划痕,但不像是被刀剑所伤的样子。
没意思。
随手扔掉扇子,我又瞅了一眼昏睡不醒的云梦,叹了口气离开。
4
我的丹药还是没有线索,身体开始出现问题,我开始不停的发烧咳嗽。
云梦回来后一直呆在厨房,阁主来找她两次,被她挡在了屋外。最后只能是我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去找她。
厨房里的人早在几天前就被她赶了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整间屋子都冒着黑气。
“开门!”
头疼的厉害,我拍门的手越来越用力,耐心也越来越少。
“玉簪!给我开门!”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一直以来,我一直叫她玉簪。
魔功的内力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让我忍不住的想杀人,想闻鲜血的味道。
阁主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也没心思去猜,我只想云梦可以把这该死的门打开,然后让我回去睡觉。
云梦和阁主大吵了一架。
云梦住的清幽居很大,但这两个人偏偏站在我的房门前吵架。
“他的命值钱还是你的命值钱?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谁的命都值钱,他还是我徒弟。至于答应你的事,我还在这,你在担心什么?”
云梦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我却听出了里面的疲惫。
很奇怪,我都自顾不暇了竟然还可以听出她现在很疲惫。
之后他们吵了什么我没听清,只知道云梦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黑漆漆的药液看得我头更疼了,但是她只是很冷漠的看着我,我知道今天这碗药我是一定要喝的。
吞完药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了一块芝麻糖,舌根的苦味还没被尝出来嘴里就被芝麻的香味包裹。
我眯着眼看了云梦一眼,但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收拾好碗勺,再面无表情离开。
半夜我是被热醒的,是那种从身子里面散发出来的热。
我扯着身上的被子,偏头就看见云梦正靠着床沿睡得正香。
她看起来很疲惫,头枕着右手,左手搭在我的身上,手腕上还缠着一圈圈的纱布,暗红色在一片白色里特别显眼。
她不会认为人血有奇效吧?
我又看了看她,虽然她年龄不大,但也不至于傻成这样吧!
我解开衣服的扣子在心里骂这女人傻,凑近她的手腕想看清楚一点。
一股股的幽香从她的手腕飘出来,不是血香,也不是她的体香,是一股让我越发燥热的味道。
我知道我失控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叫醒她让她离我远点。
那晚之后我的病突然好了大半,每次内力失控的时候身体里总有一股清凉的东西迅速的缓解掉。
云梦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坐在远处盯着我,这次是光明正大的。我被看的有些难受,却又不好说什么。
不幸的是那种清凉的东西只持续了几天,之后我又开始出现高热。
云梦第一时间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她手上又多了道伤痕。
“你真以为人血有奇效?”
“你以为你怎么好的?”
她反问我一句。
确实,药液根本治不了我,除了她的血之外,似乎没有其他解释了。
但她的血为什么可以治好我,我心里有些怀疑。
5
我时不时喝着掺杂云梦血液的药,跟着她种花养草。日子一天天过,我有些忘乎所以了。
直到其他门派的高手同时出现在万法阁门口。
万法阁最近惹上了不小的麻烦,阁主早就失踪了,阁内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不走不散的除了像云梦这样的客卿就是被其他门派杀的精光。
我已经知道丹药的下落了,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拿出那枚丹药。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客卿都被其他门派的人请走了,除了云梦。她孤身一人,却坚定的想要去找阁主。
我只能跟在她后面。
出了万法阁我才知道云梦在江湖的影响力,不论是武功还是样貌,她都是所有武林人士想要结交的一个。
我跟着她认识了大半个江湖的人。
她好像是有意介绍这些人给我的,总是在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和我仔细解释江湖上的前辈。
很奇怪,她明明才二十岁,说话做事却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吃完了就上路。”
云梦递给我一袋干粮,她应该知道阁主在哪,一路上不停的赶路。
“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以你的实力,随便去哪个门派当客卿都可以。”
“你可以不跟着我。”
她淡淡的说,右手握住扇柄。
“这扇子很重要?觉得比你的簪子还重要啊。”我看了扇子一会,半开玩笑的问:“不会是你老相好送你的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但看到云梦沉默的时候,我确定我有点难受。
那一晚我没睡着,估计她也一样。
半夜她舞起了折扇,腰若无骨,衣袂翩翩,藏在发丝里的簪子发着幽绿的光。
我看的着迷,说实话,云梦对我的诱惑很大。不光是女人对男人的吸引,还有一种吸引,就像是蜜蜂见到花粉一定要上去采蜜的那种感觉。
四周并不暗,她舞完之后把折扇丢给了我,头也不回的要赶路。
扇柄上还留有余温,我捏着扇子跟上她。
我看见她哭了。
最后我们是在翠竹山上的一个山洞里找到阁主的,此时的他应该被什么野兽袭击了,左腿不见了,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云梦什么话也没说,安静的掏出伤药。
阁主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快要被吃掉的兔子,我有些恼火,手上的力气也不由自主的大了些。他的衣服早就被干涸的鲜血粘在了皮肤上,被我这么一扯,原本止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大股大股的铺满了整个地面。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张开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然后趁着我没注意一把扯过云梦低头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充满红血丝的眼睛透过墨色的长发盯着我。
6
“你找死吗!”
这个时候的我也不客气了,直接一脚踢在了他左腿的断口处。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被迫松口后身体止不住的哆嗦,却没发出一声惨叫。
“忍着点。”
云梦的衣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她皱着眉头捂住伤口,却不愿意我帮她上药。
“呵呵呵,她欠我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插手?”
阁主原本的声音温润尔雅,如今却像破了的铜锣,沙哑难听。他高傲的看着我,眼里是止不住的嘲讽。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目的?当初她把你带回来我还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原来她那时候就做好了打算。”
“她欠你什么,我还给你。”
“还?”
阁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着瘫坐在地上的云梦大吼:“还?拿什么还?你的命我拿着有什么用!你死了我的阿言就可以回来了?你说啊!你要怎么还!”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我这才发现阁主变了好多。我娘曾经说过,以前的的万法阁阁主,待人谦厚,风流倜傥,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君子。和现在这个疯疯癫癫的、没有一丝人样的阁主一点也不像。
“对不起……对不起……”
云梦似乎也崩溃了,她满脸泪痕,一个劲的道歉。
是给阁主道歉?给她自己道歉?还是再给我道歉?
我来不及细想,追杀的人却已经来了。
云梦不能帮我,阁主自身难保,我只能利用魔功的力量。
翠竹山里地势复杂,我杀红了眼抱着云梦四处逃窜,最终不慎逃进了鬼域。
追杀的人不愿意冒险,没有人杀害的我最终和云梦打了起来。
具体什么情况我记不清了,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云梦已经不行了,她的发簪落在离我们不远的地上,已经碎成了两半。
“你早就知道药在我身上,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取药?”
……
“你喜欢我?”
我想说没有,但是我开不了口。
云梦看了一眼我别在腰间的折扇,抬起自己的手腕。
好几条伤疤。
“扇子给你了,你可得保管好了……再不快点药效就没了。”
我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腕,她第一次对我笑。
那么好看。
“我叫云梦……”
“……我叫子房,记住了。”
很多年后魔域罕见的进来一批人,为首的是个女人,二三十岁,大红色的衣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
我因为魔功的原因没死在魔域里,但因为受到了长时间毒气的袭击,神志早就混乱了。
她好像认识我,带着我离开了魔域,修好了我的发簪,在翠竹山山顶为我修了座宫殿。
我身边只剩下一支修好的簪子,一把折扇,和一块劣质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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