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哥哥，带我出去转转吗——”小垚睁大望着我。这已经是回家后他第三次说这样的话了。

是啊，我也想带他出去，可是去哪儿呢？

老家只不过是华北平原普普通通一个县城而已。曾有个矿区，关停后也就没什么生机；古城也只剩一圈低矮的围墙。而毕竟距离较近，环境又和北京城大差不差——哪儿有什么可转的呢？

我来这里，还可以见见亲戚，会会旧友——毕竟我成长与此。而他呢？他第一次回家。不，是“来”到家。遇到不认识的人，看到不熟悉的礼节，甚至还需要让他回话，让他做事——他会不会尴尬呢？抑或是不理不睬？也许直接躲开？

不论如何，都不如踏踏实实呆在家里。于是我一而再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是啊，没有了人情连接，老家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县城而已。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有趣的呢？每次他见到不熟悉的人，总是想躲到我后面。

“哎呀，有什么可转的吗——没有商城，没有游乐场，没有电影院”我回应他。

“那昨天，你们又是去了哪里呢？”

“哎呀，不就是一个再破旧不过的房子，和一些你不熟悉的亲人罢了。那又有什么，能够吸引你的吗？”

他低头不语，手指绞着衣角。我以为，他只是觉得，祖祖辈辈口中的“家乡”什么都没有，很令他失落。或许如果是个陌生人，我会向他讲故乡的文化、家族的历史；但祖祖辈辈早已讲过太多遍了。而我知道，讲得越多，那个想象的“故乡”就越好，他现在感受到的落差就越大。是啊，那些故事，也随着人去楼空、县城没落，成了彻彻底底的“故”事。

“你在想什么？那些事很吸引你，对吧？”他突然说，打断了我的思考。

“不是吸引，是怀念、感伤。我也知道你没体会过，那种与家乡分别，离开家人好友，到一个新的城市的感觉啊。”

“那你爱你的家乡吗？”

“当然啊。”

“你想让我爱上我们的家乡吗？”

“想啊，可是，可是......它又有什么能让你爱上的地方呢？我也熟悉你内向的性格，那些与未曾谋面的家人的交往、那些毕恭毕敬的礼仪规范，对你来说，无非就是一种压力啊！”

小垚沉默了许久。我也是。既想让他开心、又想让家乡被他爱上，这怎么能做到啊！

“那......你至少让我真正认识一下，家乡是什么样子吧......我确实不像你一样在这里长大，也不想你熟悉那么多人，但我想切身感受家乡，真真正正地......‘回家’......”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既然说是家，那我多少应该知道它是什么样的。尽管了解不是爱的全部，但它至少应该是第一步吧——”

看我没说话，他继续说，“让我走你小时候走过的路，去你常去的河边坐一坐，哪怕只是坐在老屋门槛上发会儿呆。也让我去玩一玩你小时候玩的游戏，和你那些好友聊聊天，或许和那些长辈问问好......”

他说了许多许多，我却难以说出任何话。我做出了自以为对他最好的选择，以为那是他想要的，但那并不是，甚至恰恰相反。他要的不是我替他决定什么值得爱，而是亲手触摸那片土地的温度。

我带他去见了我少时的朋友、最亲近的家人，和长辈一起听梆子、看拉花......

是啊，我们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