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 果木木 | 来源:发表于2025-02-05 13:05 被阅读0次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还未与你相遇,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中岛美嘉

母亲的耳光落下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疼痛。

如果是刀子割破皮肤上的话,还会有那么一丝丝尖锐的锋利感。

可是她太胖了,手上的肉又厚,一巴掌下来,除了耳边“嗡嗡”的鸣叫,倒也没什么感觉。

她一巴掌又一巴掌地落在白初叶的脸上。初叶站着,心里一下又一下跟着对方的节奏,默默数数。

如果她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会不更加气愤?

初叶的疑问还没有问出口,母亲瞳孔中的愤怒已经明显升级。

对,我对于暴力的冷漠总能挑动她最脆弱的神经。初叶想。

母亲随手拿起桌上的碗朝她扔过去。

她猜,母亲到底是不想伤她太深,所以这个碗只是砸中了裸露的手臂。

她好像听到了“刺啦”的声音,皮肤才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撕裂感。

对嘛。这才比刚才的巴掌更能让我有反应。

初叶低下头,血止不住地从那道细细的口子里冒出来。顺着纤细的手臂一直淌到指尖滴在地上。

她直勾勾地看着血水在地上绽出一朵朵大小不一的血花,心中竟然又开始数起了数字。

真奇怪,我觉得这一切好像都与我无关。

如果不数这些血滴的话,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想什么。和母亲也好,和那个碎裂的瓷碗也好,还有和后来冲进房间,和母亲激烈争吵的外婆一样,白初叶的世界被锁进了一个塑料泡沫中。

手臂上细长的伤口,怎么可以流出那么多血?与其说,望着自己的躯体,不如说她正望着一具叫白初叶的身体。那真的是她的吗?

警察问话的时候,白初叶是晓得怎么回答的。

这位警察阿姨有点多愁善感。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无比同情地看着她。一旦说到妈妈,她又会充满愤懑。

“我妈还好吗?”初叶问。

警察阿姨很激动地说他们会尽力用法律制裁她这种虐童的行为。

再过三个月,她就18岁了。

这是一个成年的标志。所以妈妈现在算是虐童?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母亲为什么不再忍耐三个月呢?至少那个时候,她的罪名可以再轻一些。

“你别害怕,我们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我不害怕。”白初叶摇摇头,“我们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警察阿姨把白初叶搂得紧紧的,一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

说实话,这位阿姨的手瘦多了,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她手指的骨节。不过,和妈妈的手相比,这层包裹她的泡沫会变得略微薄一点。

接下来几天白初叶真的没有见过母亲。

外婆身体很不好了,已经没有能力继续抚养她。在她的去处上,外婆和警察,还有一些自称“妇联”机构的工作人员商量了很久。

本来,是可以去孤儿院的。可是再过三个月,她就要成年了。但如果让她独立生活的话,他们又觉得白初叶还是个孩子。没念完的书,也应该先念完。

其实她是无所谓的。

她躺在床上。那层泡沫越缩越小,几乎贴身将全身裹住,胸口闷得慌。她钻进了被子里。呼出的热气让被窝变得更加窒息。但白初叶不想透气。

反正探出头来,那层泡沫也不会消失。

她在心里祈祷:不晓得这样可不可以把自己憋死。如此一来,就可以省了很多麻烦。他们就再也不用犯愁我的去处了。

如此一来,母亲就再也不用看到她有一双很像爸爸的眼睛。

很多人都害怕死亡,可是她知道,这是多好的结局。

谁也不麻烦,谁也不烦恼,谁也不生气。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贡献自己的生命而已。

初叶常常觉得自己像一块抹布。

一块用了很久,又脏又臭,而且还没有拧干的抹布。被百无聊赖地挂在窗台上,滴滴答答地渗着腥臭的水珠。

有人会喜欢一块这样的抹布吗?

应该不会吧。

如果这一生,是一块抹布,一定会被人丢进垃圾箱。所以,还是死了好。

谁也不麻烦,谁也不可惜。

白初叶不明白,外婆是哪里找来的远房亲戚。一对慈眉善目的夫妇,还有一个阳光开朗的儿子。

他们说:“初叶,跟叔叔阿姨,还有你小郑哥哥一起,住一段日子好吗?”

外婆老泪纵横,拍着我的肩头:“小叶子,这是你远房的表叔姨,还有你的表哥。他们想让你去青岛玩玩,你不用急着回来,玩开心了再回来好不好?”

“我不知道。”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想要带一块抹布回去?不过,外婆应该是养不了的。警察和那些工作人员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外婆总要想办法找人帮忙。

初叶又抬头看着那个表姨。其实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白胖的面庞上有一对眼睛,充满了同情和可怜。

原来,就算是一块抹布,也会被可怜的吗?

果然是好人呀。

“初叶,你跟我们去青岛玩玩,如果不开心的话,我们马上送你回来。”

这个说话的男孩子,应该就是外婆说的小郑哥哥吧。

她看着他,依旧看不清那张脸。只是那口白晃晃的牙倒是蛮清楚的。

算了。其实去哪里都一样。

初叶点了点头。

也许,路上他们又后悔了,会把自己丢在火车站呢?

没有钱,我也不能回来麻烦外婆。然后就跟《卖火柴的小姑娘》一样,冻死在车站路口。

她心里有个钝钝的声音——那也挺好的。

真可惜,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反悔。

相反,一家三人有说有笑,一直在为白初叶规划在青岛美好的生活。

“初叶,我们帮你办了转学手续,就读以前你小郑哥哥的高中。你小郑哥哥在读大学,暑假结束就会去住学校。他的房间正好给你。”

“对,我的房间你随便用。不过,就是有个柜子,我锁了”他搔了搔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男生的臭袜子旧衣服什么。我怕你嫌脏,我一时又整理不过来,就先锁起来。等我安排好学校的事情,空了就回来整理。”

“等你回来整理,只怕里面就长虫子了,你不恶心,初叶还不被熏得慌啊!”表姨吐槽道。

“就是,你好歹都是个成年人了,能不能有点自理能力。”表叔帮衬,“你回去赶紧把柜子打开,让你妈把里面的东西清理干净,好给初叶放衣服。”

“不用了。”初叶回答,“我的衣服不多,放在袋子里就行了。”

“那怎么行?”表姨摇头,“以后小郑哥哥的房间就是你的房间,那柜子也是你的柜子。”她边说边拍拍她的行李袋, “不过你的衣服是少了点,回头阿姨带你去商场再添置些。”

“这,真的不用了。”

“别跟你阿姨客气。你阿姨以前最想要个女儿。初叶,你就满足一下你阿姨为女儿打扮的幻想。”叔叔一个眼神就像看穿了一切。

小郑哥哥大声抗议:“好嘛,你们有了女儿就不要儿子了!”

“好了!你个做哥哥的,矫情什么!”

白初叶坐在他们当中,听着这些一言一语,偶尔也会应答几句。

明明也是很嘈杂的声音,但这和妈妈的打骂不一样,好像没有那么刺耳。

“初叶你饿吗?”小郑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掰碎一块塞,不等回答,就进了她的嘴里。

“小子,你洗手了吗?”表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初叶忙嚼了几口:“谢谢小郑哥哥。”

他得意地笑起来:“好吃吧!”

“好吃。”

逆着阳光,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她好像看到一对晶亮的眼眸,琥珀色的瞳色满是笑意。

甜吗?那若有若无的蜜意,大概就是小郑哥哥觉得好吃吧。

小郑哥哥的学校很漂亮。树很多,连片成荫。洁白的教学楼,红色的琉璃瓦,无论哪个角度都像极了漫画里会出现的教学楼。

表姨带着白初叶去见陈老师——她以前的高中同学。陈老师是高三的年级主任,也是她未来的语文老师。他们说按照她以前在学校的成绩和志愿,可以安排在理科班。

陈老师带着初叶进教室后,做了简单的介绍。

她很机械地向所有人点头鞠躬。他们长什么样子?其实也没有看清。

就连陈老师的样子她也看不清。

白初叶已经很久没有看清身边人的样子了。他们的脸明明清晰地就在眼前,可回想起来,又是模模糊糊的。

就连妈妈和外婆也一样。

她坐到了空位上。身边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她叫陈青彦,陈老师说她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让两人相互帮助,共度高三。

白初叶点头,跟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别麻烦人家了。

下课了,陈青彦问初叶要不要一起去打水。她摇了摇头。陈青彦就转身邀请几个熟悉的同学出去了。

白初叶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望着桌面。

大概陈青彦从刚开始的交谈中就觉得,她是个无趣的人。而白初叶也不认为自己这样的人,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也好。陈青彦在班里本来就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同学。而和她打交道,只不是陈老师交代的任务而已。

她不想麻烦人家。

下课时间,教室很吵。嬉笑打闹的声音“嗡嗡”地隔着那层泡沫从四面八方逼来。

白初叶捂住胸口,想喘口气。

突然一个人“彭”地压在了背上。

一回头,看到一张脸歉意地微笑。

那是个男孩子。个子很高,脸很白净,眉眼细长,却尽是笑意。

“对不起,你没事吧。”他连忙站起身,又转身大吼,“你们瞎推什么,我都撞到人了!”

“嘿,叶元秋,你该不会是看人家女孩子喜欢,故意撞上去的吧!少冤枉我们。”

“你们少在新同学面前胡说。”他面颊一红,尴尬地回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点点头,露出程序化的微笑。通常这样的表情可以让别人安心。

叶元秋又冲出了教室门和门外的同学追闹。

白初叶直起身子,坐在原处,继续凝望着干净的桌面。

多久了,这是第一次能够那么清楚地看清一个人的脸。

放学后,小郑哥哥在学校门口等。

他怕初叶不认识回家的路,被表姨嘱咐一定要亲自接送回家。

表姨真厉害!她真的不认识回去的路。

她的记忆就好像被打结了一样,明明在来的路上还数过路口,还试图记住过标志性建筑。可是现在回想,已经乱成一团麻。

放学铃响的时候,白初叶就开始回忆回去的路。

一直慢慢地走到楼下,都没有想起来到底该怎么走。

她大概会把自己弄丢吧。这样,是不是又要麻烦表姨他们来找?

一想到麻烦别人,初叶就开始讨厌自己,想狠狠地扯头发,把头撞到墙壁上惩罚自己。可最后,她只能把指尖的指甲扣进了手心。

身体疼痛点,才能让这种愧疚感好过一些。

白初叶真是个麻烦精。

“初叶。”小郑哥哥挥着手。晚霞把他的面颊染上了一层蜜色。

白初叶快跑了几步上去:“对不起,小郑哥哥,要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这是你第一次回家,不认路也很正常。”他递过来一块和在火车上一样的巧克力,“这个只能在我们学校的超市才能买到,你之前说好吃,我今天又给你带了一块。”

那巧克力在手心好像有点沉,又好像有点烫。可是有一个声音却在说,拿住它,好好拿住它。

“初叶?你不拆开吃吗?”小郑哥哥问?

“……”她将巧克力握在手心,忍不住颤抖起来。就算狠狠咬住嘴唇,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初叶,初叶,怎么了?”

小郑哥哥一定被吓坏了。

对不起,小郑哥哥。可是,她忍不住——她想哭。

表姨一家的每个人都是好人。

即使没有小郑哥哥在家的时候,他们也是一对欢乐的夫妻。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会拌嘴调侃对方。而大多数的时候,白初叶只是一个沉默的观众。

偶尔他们也会将话题引到她身上。可她嘴笨,单薄的回应总可能把气氛降到最低。

他们是好人,不会责怪谁。

每当这时,初叶心中就会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嘴这么笨?为什么连配合表叔的笑话笑几声都不会?像自己这样的女孩,一定不是他们想要的女儿吧。

每到周末,表姨表叔和小郑哥哥就会带着她去逛青岛市。闪亮的海岸线,布满碧绿海带的栈桥,百舸争流的奥帆中心……但这些美不胜收的景致在我眼前全是白晃晃的。

表姨喜欢拍照,但镜头前的白初叶总是笑得牵强。如果外婆看见的话一定会说: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总是觉得很累。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睡觉。有一次在餐馆等餐时,她竟然直接靠着椅背睡着了。那一刻差点吓坏了表姨。

后来,他们就不再周末安排“青岛游”的项目。她终于可以呆在房间里,躺在被窝里一直到吃饭的时候。

白初叶知道这样很不应该。

表姨一家是那么善良,他们收留了一个生性孤僻的孤儿,还尽可能地希望她能快乐地融入这个家庭。可是,她却像一条要死不活的咸鱼一样,冷漠地回应着他们的善心。

白初叶真该死!

白初叶真不配留在这里!

对不起……

在学校里,她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所有人都冷落我。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给人添麻烦。

只是实验课上,常有要结对做实验这样的要求。大家都不喜欢跟她结对,毕竟在他们眼中,白初叶是个怪人。

其实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她控制不住这一切。有一次,她试着想跟陈青彦开口,一起完成实验。可是还没说话,陈青彦的眸光里就有分明的抗拒。白初叶忙低下了头,走到了老师旁边。

如果没有人可以结伴的话,是可以找老师帮忙的。

老师的要求很严格,只要稍微有一点步骤错误,他就会不耐烦地咳嗽,或者提醒。

白初叶越来越讨厌这种需要合作的课程。

有一次,大家成群结队地去实验室时,她从大部队里溜走了。

躲到了教学楼顶层的天台上。

那儿风正大。对面那幢高楼巨大的阴影像个罩子一样罩过来。她站在一大片阴影中,静默地看着对面。

它会倒下来吗?倒下也好。

“你怎么不去上实验课?”

白初叶吃惊地回头,没想到那个叫叶元秋的男孩竟然站在背后。

“你也没去。”

“我是物理竞赛组的,所以在备赛期间,我只要说要准备竞赛,就可以不去上任何课。”他得意地笑了笑,慢慢走到她身边,“你呢?有什么借口可以不去上课?”

“没有。”她老实地回答。

“你不怕老师通知家长?”他奇怪地问。

“会叫家长吗?”她丧气地想,又要给表姨他们添麻烦了。

“可不是,我们这位化学刘老师最喜欢叫家长,你快回去吧。就说……自己拉肚子,迟到了。”

“……” 白初叶迈动步子,想快点走下楼,按照他说的借口去解释。可身子真沉,好像逆在水里一样。那层泡沫又禁锢住她的身躯,让空气脱离身体。

“你怎么了,白初叶?”

等意识清醒时候,叶元秋已经扶住了她的双臂。

“我,我不知道。”

透不过气来,白初叶喘息着蹲下身体,将头埋进双臂中。指甲深深嵌入手臂的皮肤里,但身体就是止不住地颤抖。

叶元秋一定会被她吓到。可是,她控制不住呀。

他一定会觉得白初叶是个疯子。

白初叶是个疯子!白初叶大概真的是个疯子!妈妈以前说过,白初叶爸是个疯子,糟蹋了她一辈子,把她也逼疯了。

所以,两个疯子生下来的,一定也是个小疯子!

“走开……”她倔强地咬着舌头,吐出两个字。

“什么?”叶元秋不解地问。

“我是疯子……离我远点。”

等一切冷静下来,是叶元秋带白初叶回了教室。

刘老师问他们去哪里了。叶元秋说,在路上看到了白初叶身体不舒服蹲在墙边,所以就直接送去了保健室。

叶元秋是个好学生,刘老师看着白初叶煞白的面色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让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班里有几个男同学发出了起哄的声音。而陈青彦和几个女生不堪的嘀咕声,像一把尖刀刺痛了耳膜。

她趴在桌上,大口喘着气。

这到底是怎么了?

“表姨,我,可不可以不去上学?”

话音刚落,叔和姨惊讶的表情几乎就是一个否定的回答。

“怎么了,初叶,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了?”姨忙问。

“是啊,初叶,学校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叔去帮你找老师说。”叔叔在一旁附和。

“没有……我只是不想去……”她咬了咬嘴唇,“没事,我去上学了。”

走出家门,白初叶没有去学校。

她知道自己不想去那里。可是又该去哪里呢?她也不知道。

白初叶坐上了一辆环线公交车,趴在窗口看着沿途的风景一圈又一圈地变幻。

此刻,大脑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去哪里?一直到太阳西沉,身体所有的器官,几乎都没有感觉。

算着放学的时间,初叶拖着书包和身体开始往家走。

可是没有想到,楼底下站着表姨、叔叔和陈老师。

陈老师身边还站着一个高给子男孩——叶元秋。

“你去哪里了!”表姨一把抱住她,担心地问,“初叶,你吓我们了。”

“白初叶,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今天没去学校?”陈老师跟着追问。

“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只是不想上学,想找个洞,躲进去。如果这么告诉他们的话,会不会吓倒他们?

“算了,孩子回来就好。”表叔拍拍她的头,“初叶,如果你不想去学校,也不要乱跑。在青岛你人生地不熟,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元秋,你上次说在学校看到初叶身体不好,送她去保健室了?你把情况跟初叶的家长说说。”

“啊……我就是看到她蹲在地上很难受的样子。”叶元秋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算了,老陈,麻烦你了。”表姨叹了口气,“我先陪孩子回去。明天,我给她补一张请假条。”

“好吧……你们也问问,初叶在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助的。刚融入一个新的班级,新的环境,她确实是不容易。”

陈老师拍拍叶元秋的肩膀:“我们走吧。”

那一天表姨和叔叔什么都没有多问。他们热好了饭菜,让初叶吃完去洗澡,然后早点休息睡一觉。

站在花洒下,滚烫的热水烫红了皮肤。那种刺刺的灼烧感终于逼出了胸腔所有的抑郁化作泪水。

我到底怎么了?她在内心无助地质问自己。

谁来救救我!

翌日中午,白初叶捧着饭盒躲到了学校的天台。

表姨精心准备的盒饭里全是好菜。但塞进嘴里,无论怎么努力咀嚼,都嚼不出一丝香甜。

“你的饭菜不错嘛。”

现在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这个声音是叶元秋。

“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她面无表情地递了过去。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叶元秋挨近坐下,从盒饭里拣了一块烧肉送进嘴里,“你妈妈的手艺真不错!”

“那不是我妈妈。”

“嗯?昨天抱着你的不是你妈妈?”

“那是我表姨。”

“哦,她昨天紧张的样子,像极了妈妈的样子。”叶元秋又拣了一筷子蔬菜,“你真的一点都不吃?”

“我不饿。”

“你为什么来青岛表姨家住?你爸妈呢?”

“……”

叶元秋回头的时候,白初叶已经把头埋进了双臂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天几乎失控的她,忙换了话题:“对了,你觉不觉得今天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很幼稚?”

初叶终于抬起头。

“‘如果有来生,你想成为什么……’真是受不了陈老师这种文艺女中年的矫情。”叶元秋摇着头,“如果可以,我想做全球首富,做世界首脑,做超级英雄!取消这万恶的高考制度,你觉得怎么样?”

她“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想做什么?”

“……”

“不能告诉我吗?”叶元秋小心翼翼地问。

“……寄居蟹。”

“啊?什么?”叶元秋没有明白。

“我在青岛的海边第一次看到寄居蟹这种动物。如果有来生,我挺希望做一只寄居蟹。有一个壳,躲起来,挺好的。”

“……你是认真的吗?”叶元秋竭力想要掩饰眼中的疑惑与惊讶。

白初叶点点头,她是认真的。

和叶元秋一起回到教室的时候,又是一阵嘈杂。她没有力气解释,只想像条死鱼一样趴在桌子上。

陈青彦霍地站起身,手里保温杯的热水毫不客气地洒在了初叶的手背上。

她低下头,手背的皮肤还挺脆弱,这么快就殷红一片。

“陈青彦,你干什么!”叶元秋冲到了二人中间。

“对不起,伤了你的女神。”她阴阳怪气地冷笑,推开了他,“麻烦你让一让,我要去倒水。”

“白初叶,我们马上去医务室。”

“我自己去。”初叶也推开了他,走出了教室。

该怎么说呢,手背应该是痛的。可是这种刺痛变得很迟钝,所有的痛感好像被包着一层布,陌生而遥远。

“你怎么还不去医务室?”

叶元秋还是跟了出来。他的声音让她意识到,自己只是站在走廊上发呆。

“哦,现在就去。”

他好像不再相信她的话,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教室里又传来一阵起哄和戏谑。

陈青彦突然挡在了面前,蹙眉与白初叶擦身而过时低语一句:“做作,恶心。”

叶元秋和陈老师申请要做白初叶的同桌。她不太能明白,不过短短几日相处,为什么处处要为自己出头?

陈青彦坚决不肯跟叶元秋换位置,就只能把她换到后排。

“你如果看不清的话,我的笔记可以借你。”叶元秋咧嘴笑。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听陈老师说,你语文成绩好,我想找个进步同学帮我补习语文。”

“……陈青彦的语文更好。”

“可她脾气不好。”叶元秋可怜巴巴地问,“你就不能帮助下落后同学?”

“……”

白初叶有点不想追究叶元秋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在乎班里那些流言蜚语。就算面对陈青彦和女生们的恶言讽刺都变得无所谓。

她们说她装可怜,装委屈,骗取男生的同情,是个贱货。

这个词白初叶倒不陌生。

以前妈妈也这么说她。

12岁的时候,语文老师让全班传阅一本《说文解字》。她查阅的第一个字就是“贱”——贾少也。大概就是不值钱的意思。

白初叶从小就知道,对于母亲来说,她就是一件一文不值的东西。

所以她不爱她。

叶元秋真的很烦人,就算被同学找去打球也不去。他老坐在她旁边,变着法地说话。

“你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吗 ?”他不经白初叶同意,就把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然后一脸讨好地问,“好不好听?”

“不好听。我都听不清他在唱什么。”

“你喜欢听什么歌?回头,我去下载。”

“我不喜欢听歌。”

“那,我们去小卖部买吃的?”他掏出零钱包,“我请你。”

“我不爱吃东西。”

“哦,难怪你这么瘦。”他又乐呵一笑,“那你喜欢看什么书?”

“太宰治。”

“什么?”他挠挠头,“书名?”

“人名。日本作家。”

“哦,他写什么?”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日本人,果然有点变态。”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白初叶,你知道最近微博有个话题很热门……”

他转移了话题,继续毫无意义的对话。那一瞬间,白初叶好像抽离了自己的灵魂,远离躯壳,远离叶元秋,远离高三三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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