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堤蜿蜒着卧在小城边缘,似一条酣睡的巨龙,被一层绵密厚重的薄纱悄然捂住口鼻,憋出一场遮天蔽日的大雾。那雾,浓得仿若实质,稠乎乎地在街巷间汹涌翻涌,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姿态吞噬一切。十米开外,世界仿若被橡皮擦去,唯余白茫茫的混沌,天地间的界限都模糊难辨。
小陈身着挺括西装,每一道褶皱都似被精心丈量过,发丝被发胶驯服得纹丝不乱,手中那只黑色公文包,鼓囊囊地装着数月来的心血——一份关乎职业生涯生死命脉的重要合同。今日,只要顺利签下,晋升之路便如那江面上架起的高桥,坦荡通畅,一路向着高处延展。腕上的机械表指针急促跳动,每一声“滴答”都仿若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急如焚的心房,催促他在这迷雾中疾行,快些,再快些。
老吴身形佝偻如霜后残荷,破旧且沾满泥灰的安全帽下,一张刻满岁月沟壑的脸写满疲惫。摩托车后座捆着的泥瓦匠工具,相互碰撞发出沉闷声响,像在低诉着他终年累月与砖石为伴的艰辛。家里孩子下学期学费尚无着落,仿若悬在头顶的利刃,全指着他这双粗糙大手在砖缝与灰浆间扒拉出希望。雇主一早打来电话,那催命似的口吻让他不敢耽搁,想着趁早开工,多砌几块砖,孩子的书本费便能多一分着落。
拐角处,命运的齿轮陡然咬合。急促的刹车声仿若一道利刃,生生刺透浓稠大雾。小陈的小车车头如失控的蛮牛,撞上老吴那辆哐当作响的摩托车。车身剧烈颤抖,小陈额头瞬间迸出冷汗,仿若细密的露珠,心直直地坠向深渊,他手忙脚乱推开车门,张嘴欲呵责:“怎么骑车的!瞎了吗?”话语却在瞧见老吴摔倒在地,工具撒落一地的瞬间,如鲠在喉,戛然而止。
老吴“哎哟”一声惨叫,膝盖处的工装裤被擦破,洇出刺目的鲜红,手掌也在粗糙地面狠狠一撑,蹭掉大块油皮,血珠子争先恐后往外冒。他顾不上周身疼痛,像只护崽的老狼,第一时间扑向歪倒的摩托车,双手颤抖着摸索车身,嘴里不停念叨:“糟了,这咋弄……这可是吃饭的家伙……”眼神里是惊惶失措与揪心的疼惜,仿若那倒下的不是车,而是他一家老小的生计支柱。
小陈心里“咯噔”一下,懊悔如潮水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疾步上前,皮鞋踩在湿漉漉地面发出急促声响,伸手去扶老吴,声音带着深深歉意与自责:“师傅,对不住,我赶时间太急了,昏了头,您伤着没?”老吴抬头,浑浊眼眸撞上小陈满是关切的目光,愣了一瞬,随即摆手,似要挥去小陈的担忧,嗫嚅道:“我没事,小伙子,你车咋样?”语气里竟透着几分卑微与怯意,在这繁华都市的街角,生怕自己这一身泥污给眼前体面的年轻人添了天大麻烦。
小陈执意要送老吴去医院,老吴拗不过,上车时还手脚慌乱地掸掸身上灰,粗糙手指在车座边缘犹豫再三,才缓缓落座,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拘谨。一路上,小陈透过雾化的后视镜瞧一眼老吴,见他攥着衣角的手骨节泛白,身子紧绷如拉满的弓,心中愈发酸涩愧疚。雾依旧弥漫,车窗外朦胧如虚幻梦境,小陈的思绪却仿若破冰之舟,愈发清晰:自己为前程一路狂奔,可眼前这位师傅为的是生活最质朴的根基,同样在雾中艰难跋涉、奋力挣扎,自己刚刚的莽撞冲动多不应该。
医院里,消毒水味刺鼻,小陈陪着老吴挂号、问诊、拍片,楼上楼下跑得大汗淋漓,额前发丝凌乱,西装也蹭上灰渍,全然没了职场精英的精致模样。老吴眼眶泛红,像只受伤的困兽,嗫嚅着:“耽误你大事了……这可咋好……”小陈拍了拍他肩膀,掌心传递着温暖与安抚:“师傅,啥大事能大过人命,合同晚点签,您伤得好才要紧。”
待处理完伤口,两人走出医院,雾仿若知晓人间悲欢,已悄然散去大半,几缕微光穿透云层罅隙,轻柔洒下。老吴执意要去工地,脚步虽蹒跚却透着倔强。小陈还想再送,老吴连连摆手,粗糙手掌在空中慌乱摆动:“别误了你正事儿,小伙子,今天多亏你,心真善!”小陈望着老吴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融入那透着希望的晨光里,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完好的合同,心中满是五味杂陈。
回到公司,上司铁青着脸,劈头盖脸就是几句斥责,小陈垂首而立,神色却出奇坦然。签合同时,他笔触沉稳,力透纸背。窗外,日光倾洒,驱散了最后的雾霭,城市的脉络清晰展现,车水马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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