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掉了悲哀的悲哀

＂失掉了悲哀＂的悲哀——吃自己心的人——是青春不老的秘诀

        曾有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友，一个叫＂青＂，一个叫＂黄＂，十八岁那年分别了。二十八岁那年的某天两人又相遇了。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那是人们老得最快的时期，因为那是由黄金的幻梦觉醒起来，碰到倔强的现实的时期。可是＂青＂却同十年前一点差别也找不出。＂黄＂问＂青＂：＂这十年里，你的曰子一定是很快乐，对不对?＂＂青只是渺茫的微笑，过了一会漠然地问＂黄＂：＂你这几年怎么样?＂＂黄＂说：＂这几年很忙，又没干出什么事来，接二连三的碰到不幸的事，已挣扎得很累了，我近来的生活是布满悲剧的情绪。＂青忽然兴奋的插话说：＂一个人能有悲剧的情绪，感到各种悲哀，他就不能算是一个可怜的人。＂十年的生活使我成为对于喜剧同悲剧全失掉了感觉的人。这并不是因为我麻木了，不，我懂得人的一切快乐和悲哀，但我失掉了快乐，也失掉了悲哀。不觉得活有什么好处的人，死对于他当然不是件哀伤之事，若使他对于死也没什么爱慕，那么死也不是什么赏心之乐事，一个人活在世上总须有些目的，然后生活才会有趣味，或者是甜味，或者是苦味；他的目的是终生的志愿也好，是目前的享福也好，所谓高尚的或所谓卑下的，总之他无论如何，他非是有些希翼，他的生活是不能够有什么色彩的。人们的目的是靠我们的价值观念而定的。倘若他看不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什么肯定也不能够说了，他当然不能够有任何目的，任何希翼了。＂

        说到这里，青向黄冷笑一声，觉得有点恶鬼的狞笑。青接着说：＂你说我的容貌一点也不老，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几年我吃掉了自己的心，故不老了。现在可告诉你什么叫＂吃自己的心＂了，把自己心里的各种爱好和厌恶的情感，一个一个地用理智去怀疑，将无数的价值观念，一条一条打破，这就等把自己的心一口一口地咬烂嚼化，等到最后这个当刽子手的理智也起怀疑，那就是他整个心吃完了的时候，剩下来的是一个玲珑的空洞。他的心既然吃进去了，变做大便和小便，他怎地能够感到人世的喜怒同哀乐呢?把心吃进去和心死是不同的。心死了，心还在胸内，不过不动就是了，还会觉得在重压在身内，还会使你变老，心吃了就不会老了，你也感觉不出老与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