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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喜爱一个人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的可恶,是最高明的,同时,也是最差劲的情况了。通常情况下,喜爱一个人就会受到蒙蔽而爱屋及乌,受到蒙蔽就会有盲区,看不清楚。既不受蒙蔽也没有盲区,非常清楚地看到对方的可恶,只有天下最公正的人,才能做到。为什么又说这是最差劲的呢?看清一个人的可恶,并不受其影响,这是最高明的;看清一个人的可恶,甘心与之为伍,是差劲中的最差劲了。
唐明皇李隆基对待大奸臣李林甫;唐德宗李适对待大奸臣卢杞,都是重用小人,并同样导致大乱。同样是差劲,比较而言,唐德宗的还好一些。唐德宗说:“大家都认为卢杞奸邪,我却不这样看。”这样看来,唐德宗用卢杞,是喜爱卢杞受了蒙蔽,看不到卢杞的可恶。看不到可恶而重用这个人,这是人之常情。像唐明皇那样明知李林甫妒贤嫉能,反而宠爱信任他长达十九年的时间,这就不是人之常情了。
懂得要用贤良之才,却不知道卢杞奸邪,是唐德宗不知不觉犯了错误;特意用小人,却不纠正李林甫的奸邪,是唐明皇特意这样做的。被别人蒙蔽的罪过小,自己欺骗自己的罪过大。德宗只是被卢杞欺骗了,所以卢杞的罪过大,唐德宗的罪过小。唐明皇清清楚楚看到李林甫的奸邪,就像能洞视他的肺肝,这样的话,李林甫就无法欺骗唐明皇,而是唐明皇自己想用奸臣李林甫,这样的话,罪过难道在李林甫身上吗?楚文王宠爱申侯,就好像唐明皇宠爱李林甫。唐明皇知道李林甫妒贤嫉能,楚文王变知道申侯贪图货利,永不满足。前者用了十九年,直到李林甫死掉;后者宠爱了一辈子,到死还替申侯打算。这两个昏君的罪行,我无法衡量哪个更轻,哪个更重了。那个子文看不透楚文王的重大错误,反而歌颂楚文王英明,也是个不明世事的人了。自古以来,大家都认为郭公痛恨奸人却无法除掉对方,就算一个笑话。但是,郭公并非喜欢对方的奸邪而不忍心除掉对方,实在是痛恨对方却没有能力除掉对方。郭公虽然比较懦弱,但是,痛恨奸邪的本心仍然没有丢失。哪里像楚文王与唐明皇,已经知道对方奸邪仍然宠爱他们呢?声音不可以同时发出来的,是哭和笑;态度不能够同时表现出来的,是怒和喜。宠爱一个人一定不知道他的致命缺陷,知道一个人的致使缺陷就一定不会宠爱这个人。太奇怪了,楚文王、唐明皇,明明知道对方奸邪,却宠爱这个人,既爱又恨的感情同时并列在心里,这是怎么回事?或许有这样的理由吧。善的力量有大小,恶的力量也有大小。没见到极力贪求的,仍保持平静的,善的力量就不大。如果有一天见到极力贪求的,谁知道他还能不能平静?没看到奸邪,保持不发怒的,恶的力量就不大。如果有一天认清了奸邪,谁知道他还能不能发怒?见到极力贪求的依然心如止水的,他的心已经至善,善的力量已经坚强无比了。认清了奸邪,仍不发怒,他的心已经纯恶,恶的已经坚不可摧了。楚文王、唐明皇两位君主洞察申侯、李林甫二人的奸邪,说明二位君主的良知仍然没有泯灭而已。但是,明明知道奸邪还宠爱他们,就是楚文王、唐明皇已经被强大的恶力所劫持,即使有良知,也不能战胜他们的邪恶。
所以,我写这篇文章来揭露这个事实,来说明善恶力量有大小的道理。
白话《东莱博议·楚文王宠申侯》
爱而知其恶者,天下之至善也,亦天下之至不善也。人之情有所爱,则有所蔽;有所蔽,则有所忘。不蔽不忘,卓然知其恶于深爱之中,唯天下至公者能之。何以反谓之大不善乎?知而远之,善之善也;知而近之,不善之不善也。
明皇之于李林甫,德宗之于卢杞,同用小人者也,同以小人而致乱者也。彼善于此,则德宗犹愈焉。德宗之言曰:“人皆以卢杞为奸邪,朕独不觉其然”是德宗之用杞,爱而不知其恶者也。不知其恶而用之,犹人情也。若明皇则既知林甫之妬贤嫉能,反尊宠信任至十九年之久,谓之人情不可也。
是知意在于用贤,而不知其恶者,德宗也,误也;意在于用奸,而不恤其恶者,明皇也,故也。受欺者其罪小,自欺者其罪大。德宗不过为杞所欺耳,是杞之罪大,而德宗之罪小也。明皇洞视林甫之恶,如见肺肝,是林甫本不能欺明皇,而明皇自用之,罪岂在于林甫乎!
楚文之嬖申侯也,犹明皇之嬖林甫也;明皇知林甫之妬贤嫉能,楚文王亦知申侯之专利不厌。一则终彼之身,任之不替;一则终我之身,宠之不衰。二君之罪,吾未知其孰轻孰重也?彼子文不知楚文之失,反追诵其明,亦惑矣!
古今以郭公恶恶不能去为大讥,然郭公非爱其恶而不忍去也,实恶其恶而不能去也。郭公虽懦,而恶恶之本心犹未失也;岂若楚文与明皇,既知其恶而犹爱之乎?声之不可并者,哭与笑也;貌之不可并者,愠与喜也。爱其人必不知其恶,知其恶必不爱其人。
异哉!楚文、明皇,既知其恶,又爱其人,二者并处于胸中,独何欤?盖有说也,善有力,恶亦有力。不见可欲而不乱者,善力尚浅也; 他日见可欲,安知其不乱也?不见其奸而不怒者,恶力尚浅也; 他日见其奸,安知其不怒也?见可欲而不乱,则其心深入于善,善之力已坚矣; 见其奸而不怒,则其心深入于恶,恶之力已坚矣。二君知二臣之奸,乃良知之犹未泯者,至于知其奸而尚爱之,是为恶所持,其力既坚,虽良知不能夺也。故吾论而发之,以为善恶浅深验。
【附评】
朱字绿曰:楚文、唐明沉溺于恶,明知之而仍爱之,此由于平常题目。却寻爱而知其恶极好的道理,忽加以至不善的名色,令人心骇目震,急急看其分疏,方说出不知其恶而爱之,其罪浅;知其恶而爱之,其罪深,主客互见,情事刻露,步步挨拶,愈开愈紧,真善于论事之文。
东明德曰:起首故作惊人之笔,以后层层驳发,如肃蕉心,如抽茧丝,极行文之能事。
附:《楚文王宠申侯》
鲁僖公七年,夏,郑杀申侯以说于齐,且用陈辕涛涂之谮也。初,申侯,申出也;有宠于楚文王。文王将死,与之璧,使行,曰:“唯我知女,女专利而不厌,予取予求,不女疵瑕也。后之人将求多于女,女必不免。我死女必速行,无适小国,将不女容焉。”既葬,出奔郑,又有宠于厉公。子文闻其死也,曰:“古人有言曰:'知臣莫若君。’弗可改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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