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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和我的夫人在车上聊了好一会公共卫生(简称“公卫”)的事儿,当然在我们这个认知层次,聊的基本都是公卫政策落地过程中的实操所存在的一系列现实问题。不过偶尔也会站在一个相对高的角度,尝试理解国家公卫政策的意义。我们这里讨论的公卫特指慢病管理。
我相信不了解公卫政策的普通人,无论是否有慢性病的人,包括我,都会有一个疑问,国家为什么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管理这一慢性病群体?
我听我的夫人讲她曾经亲眼看到过的一个案例。
她此前在南京江宁的一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当时所在的街道财政相对宽裕,卫健系统对慢性病管理的要求相对较高,所以基层的工作人员压力很大。她有个同事叫卢明,是位女同志,个子不高,皮肤略有些黑,但并不暗淡,头发亮黑亮黑的显得很健康,整体看上去打理得特别利索,因为长得阳光,周围的同事都称她为小明同学。她在药剂科工作,本科毕业于中国某知名医科大学,因为工作能力比较突出,医院给她在初级职称时就任命了药剂科主任,带领着科室几个同事将科室工作推进得有声有色。
在基层医院,每个人都要进行慢性病患者的管理,这项工作和个人的很多方面考核挂钩,比如绩效的分配、职称的评审、先进的锁定等等。所以,每个人都不得拒绝慢性病管理的工作,也就是所谓的公卫工作。在小明同学领导下的药剂科同仁也一样。
这一年,小明同学被分配了126名慢性病患者,需要她一个人进行管理,其他同事的分配量基本与她一致。这里面以高血压为主,糖尿病患者次之,还有两种疾病混合的,还有混合三种的,高血压、糖尿病、高血脂,还有集三种以上疾病的患者,但是相对较少,这类患者管理起来就会更费劲。小明同学因为有足够充足的药物知识储备,用药指导也很老练,当时她已经考过副主任药师了,而且是高分通过,这在同龄人中是很难得的。所以对于主要以用药为主的慢性病患者管理,药学人员是占有一定的优势的。然而,有一次,我老婆看到小明无精打采的趴在她自己的办公桌上,唉声叹气,不知发生了什么。从同事关心的角度,我家夫人就向前问去。
原来是一个老头子把她给气到了,老头叫老孙。
老孙分配到小明手里管理的时候才59岁,夫妻俩生活,一个女儿都已经成家,据说嫁在纽约,嫁给了一个年纪偏大的非洲男人。老孙主要在工厂里打打零活,他老婆在一家服装厂里面做一些打扫卫生的工作,正经收入并不丰裕。老孙平时喜欢喝点小酒,也不太在乎吃得精还是粗,非常典型的农村底子——不讲究。老孙在55岁时就被诊断出高血压了,据他自己回忆,当时在一次酒局上,喝着喝着只觉得一阵心率加快,头晕加重,呼吸急促,桌上的一帮酒鬼害怕他死了,就架着他去附近的江宁医院看病,那时江宁医院还没有新院区。到了医院,测量了血压,血压显示120/180mmHg,医生要求住院监测并进一步治疗,但是他根本不听医生的建议,因为酒劲过大,还激动起来,和当班医生吵了几句,坚决不同意住院。据说医生就给他开了降压药,几个酒鬼就又回去喝酒了,开的什么药,已经说不上来了,到底有没有吃,什么时候吃的,第二天有没有找到这个药,他都记不得了。
这天,根据上级主管部门的要求,准备于近期进行慢性病患者的电话回访工作。医院里的每个人都紧张且积极地与自己管理的慢性病患者进行提前沟通,告诉他们有可能要回答的问题,这不是作假,而是对平时慢病管理工作与患者进行一次演练和夯实。当小明打电话给老孙时,并不能听出来老孙在干什么,电话的那头只是有点吵,杂音较大,小明说明了电话的来意,老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脏话输出,大致意思是:你们这群狗日的就知道在我们老百姓头上抹油,你们在我们身上拿走多少回扣了,整天骚扰我们?你这个死丫头以后不要打电话给我了,我是死是活管你什么屁事!你把你自己管好了,一身黑皮,死出来恶心人。我告诉你,我不可能配合你们检查的,做梦想屁吃呢。你妈不知道在桥头跟哪个二五卵子生你这么个傻逼万人嫌。
由于紧张的工作节奏和即将面临的公卫检查,小明绷不住了,实际上在此之前就已经在厕所哭过一阵了,她并不在乎别人怎么骂她,也不在乎骂的内容,她是累哭的。有的时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是心硬不哭,而是还没有到那个节点。累哭,是真实存在的。
幸运的是,抽查的人中没有老孙。
此后,小明依然按照正常的流程给老孙做慢病管理的工作,但是,十次中有九次是不配合的,他的用药情况,小明无法掌握实际情况,他的老婆也管不了他,依然我行我素的“放浪形骸之外”。
两年后,在一个略显灰暗的冬季午后,树叶子都已经枯萎得可以当柴火烧,街道两旁的大部分树种都已经开始过冬,大有要降雪的趋势,风凌冽地吹在人的脸上,在明确告诉人们,冬天到了。小明还是和往常一样,把孩子送到学校后,就往单位奔去,她的车子是黄色的大众Polo,特别显眼。这个日子和春夏秋冬中的每一个平凡日子没什么两样,按部就班的运行着。
因为老孙的老婆有小明的电话,在将近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小明接到了老孙媳妇的电话,对方哭哭啼啼的话语不清,大致了解了老孙的情况,小明配合她立即打了120,等到120急救车到的时候,老孙跟沉睡的死猪一样,大口喘气,噗呲噗呲,那张嘴像水烧开的壶盖子,不停地扑腾。救护车载着这个病情未知的老孙一路鸣笛扬长而去。
脑出血!
老孙出院后进行了适当的康复,经过一段时间,能下地走路了,但走起路来左右腿不协调,并不平稳。老孙的工作便不能再做了,赋闲在家,酒也不敢喝。可是,时间不长,他的“毛病”又犯了,药也不再规律服用,小酒也端上了自己的饭桌。此时,我其实已经写不下去了,我将自己当成了老孙的家人,有一股“恨”意涌上心头!他在酒后又摔了一觉,而这一觉,他便没再起来。长时间昏迷,导致各种并发症集中攻击,呼吸道感染是导致他最终离开的原因。
出殡的那天,小明偷偷的请老孙所在社区的副主任老李带200块钱给老孙媳妇,她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随礼,单纯的可怜这个老孙媳妇,老孙去世那年63岁。
如果国家不出手管慢病的患者,像老孙这样的人将有多少?将给国家、社会、家庭带来多大的负担?
管理,应该有杠杆在手,对于慢病管理的这群基层医务工作者来说,他们有什么杠杆?他们不是社区医院的院长管着医务人员,社区院长有奖金分配、个人职业生涯规划等作为杠杆撬动医务人员按照指挥棒行动。他们就靠一张嘴。难不难?
我在其他文章中提到的“知-信-行”原理,如果一个人没有知识的储备,没有主动汲取知识的动力,他很难建立自己正确的信念,从而也不会有规范的行为。对待自己的身体,科学的认知,很重要。明天的自己,实际上是今天由自己亲手塑造的,与他人无关。
2025年10月9日19:52
于南京仙林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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