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是有点意难平。
毕竟门口那棵桐树,曾经是父亲,当然也是我,最喜爱的树。
这桐树也的确不能不让人喜爱。
短短几年时间,她就由一棵屡遭磨折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让人唏嘘不已。
最初我们整个村子还没有搬迁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农田,不时有放羊的人,总会偷偷地把羊赶过来,啃食地里的麦苗。
看着被啃食的七零八落的麦苗,村民们心疼咒骂,可又无可奈何。毕竟村子在山里,地在山外,两者距离太远,放羊人又总是挑午饭或者天擦黑的时候,驱赶羊而来,防不胜防。
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学,脑子里总会跳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记得再一次看到麦苗被啃,地边发出来的那棵稚嫩的小桐树苗,也被放羊人给撅折了的时候,我出离愤怒,骂道:“爬行的羊满脑子只有吃的概念,被人驱使,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这无可厚非,毕竟只是畜生。可直立的放羊人呢,放纵自己,肆意破坏东西,算什么东西!”
现在想想,那时作为学生,多少有点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容易过激。
但心疼那棵桐树是的的确确的。本来是满身翠绿,干净直溜的,如亭亭玉立的少女,颇具青春活力的一棵小树苗,被羊啃的伤痕累累,也就罢了,还要被放羊人折断……
看我咬牙切齿,抚摸断树的折痕,父亲并没说什么,而是默默捡来几块残砖,砌了一个小方池,将断树根给围了起来。
“树都死了,还保护她干嘛?”听到我的疑问,父亲微笑着抚摸抚摸我的头说:“有些东西,不只是我们看到的,看不到的还……”
话说到这里,父亲并没有继续,而是笑笑,摇摇头,继续忙活去了。
我当时并不理解父亲话的意思,心想:“什么看到看不到的,树如人一样,身体被一折两断,生命不就完结了!”
后来才明白,我们看到的只是生命的一部分,而看不见的根,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不管看见的如何破败,只要根活着,什么都有可能。
没想到,在那几块残砖围成的小小方池内,虽几经反复,最终还是窜出了一株新树,更想不到的是,历经几年时间,这树最后竟然还成了参天大树。
后来我们村进行了整体搬迁,从山沟沟里搬到了山下平地。我家的院子也刚好建在了那棵桐树的田边。修建院墙时,一手握粗的桐树正好在墙基上,本来应该将其刨掉,可父亲感叹此树的历经磨难,又念其性格的顽强不屈,于是他专门让墙在树坑儿那个地方拐了一个弯儿,形成一个凹字,树硬生生被圈进了院内。
从此,父亲格外关注这棵树,他先是把树坑儿刨大,接下来松土施肥浇水捉虫,样样做的一丝不苟,甚至连母亲要在树身上绑晾衣绳,都被父亲拒绝了。
接下来几年,无论阴晴圆缺,风雨雪霜,这棵桐树都哨兵般昂首挺胸立于大门边院墙处,默默守护着一家人。
而我也从中学到大学,一路被父亲呵护鼓励着,最后参加了工作当了教师,远离了家。
而树更是迅猛生长,没几年,它就有成年人一抱粗了,连树冠都扫到房脊上去了。
每次回家,父亲都会把我拉到桐树下面,抬头仰望树冠,低头抚摸树干,嘴里总喃喃自语:“长的太快了,太快了……”
我明白,父亲喜欢这棵桐树,的确应该。春天时,桐树用满身的小喇叭,吹开灿烂的花市,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多深吸几口花香;夏天,她以茂盛的绿叶,遮蔽出一大片浓荫,成了大家停车唠嗑的好所在;秋天,她最晚换装,冬天,她又是最好看的玉树琼枝。
可当我附和着赞美桐树时,父亲却严肃地摇了头:“不好,长的太快,不好!”
我没有理解父亲的话,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树。
再过几年,桐树粗的不止一抱了,过度的生长挤的院墙都倾斜裂缝了,巨大的树冠把房脊也扫塌了一大截。
我工作总是匆匆忙忙的,回家也不例外,总是吃一顿饭就走,没有时间考虑父亲的喃喃自语。
又一个双休日回家,忽然发现桐树没有了,去问父亲,他笑笑说刨掉卖了。“为什么?”我惊讶地问他,那可是他最喜欢的树,怎么说砍就砍了。“自由是幸福的,可放纵自由,就只能刨了!”
曾经做过教师的父亲,他的思维总是出人意料的,就像他当年毅然辞了正蒸蒸日上的校长一职,突然去参了军,然后做了工人一样。
带着疑问离开家,事情过去有那么一段时间了,我最终还是有点意难平,毕竟是父亲最喜欢的一棵树。
那年我最看重的班长,竟然自由散漫,凌驾于班纪之上,我忍痛撤了他的职,批评他说:“老师信任你,是希望你自律,而不是放纵,一旦你脱离了自律,那你就成了一匹放纵的野马,肆意践踏一切,希望你记住,真正的自由,是有限制的自由!”
批评他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父亲砍树的意思了,树脱离约束,肆意生长,开始破坏院墙和房屋,只能被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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