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过一个邻居,我唤他伯伯。
这位伯伯为人不错,可性情是很不怎么样:不止是脾气暴躁,心眼儿还尤其的小。好在,他有一个性情特好的妻子,用这会儿小说里时髦的话来讲,那真是一温润如玉的女子。
我是见过那“玉”的,虽说时日隔得久,眉眼记得不是十分清楚,可大体的印象还是有的。比如,她夏天时多穿件儿月白色的汗衫,手里执着柄米黄的六角竹扇,走路总是一摇一摇的,一摇一摇的,摇着摇着,就摇进了我的家里。她见到我妈的头句话一般都是:妞妞她妈,不好意思,她伯伯又在找事儿了,我出来躲一下。
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找事儿”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伯伯一个人冲着炉子大吼大叫很有意思,间或还骂上几句,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跟一不会说话只会冒烟的物件儿较劲一样。
我问我妈,他家的炉子惹着他了吗?我妈说,炉子没惹着他,是人惹着他了;我说那他怎么不去找人哪,我妈说,他要找的人不睬他,他只好骂炉子了。
我撇嘴,好没出息。
我妈一巴掌虚扣在我脊梁上:你吃不着糖的时候不一样的摔门板踢凳子?我扭头问那块“玉”:我和伯伯一样吗?她温和的笑笑,说不一样,小孩子无心为之,谁也不伤;大人迁怒,是存心伤害了。
那以后,老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好意思再去摔门板踢凳子,虽然说,伯伯还是时不时的要冲着他家的炉子大吼大叫一场。再后来,伯伯就一个人了,他每天默默的生火,煮饭,洗衣服,再也不骂他们家的炉子了。再后来,伯伯搬走了,而他的性情温和的妻子也一直没有回来。
很久以后,我偶尔会想到,如果当初他对那个炉子好点儿,那么他妻子是不是会留下来?也许会吧,我不确定。
其实,在我看来,迁怒的最好方式是摔碗儿。碗儿要那种青花大瓷的,摔起来又脆又响,听着过瘾。现在的碗不好,要么是铁的,要么是塑胶陶瓷的,摔都摔不烂,跟人疲塌的心情一个样儿。
当然,我不是在说,迁怒于瓷碗就比迁怒于炉子要有出息多少。
我也不认为,迁怒于炉子比着直接将愤怒诉诸于当事人有出息多少,我更不认为,把对另一个国度的愤怒转移到自家的或者人家的不相干的人身上是多么有出息的行为。韩日之间曾因竹岛之争发生冲突,激愤的韩国人直接将自己的手指头一剁,装一信封里就给日本当局邮了过去。我个人觉着,这行为比砸人家的车辆和店铺要更有效果一些。
我为了一把糖粒儿迁怒于门窗,门窗最多是稍有磨损,即便是我摔了一个碗儿吧,也不过是三五块钱的事;邻居家的伯伯将无名之火迁移于自家的媳妇,又从媳妇身上迁移于不相关的炉子,结果炉子倒是完好无损,但媳妇没了却是实在的结果。那么,当一个群体,将一股巨大的愤怒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那些走在街头呐喊的人们,究竟是爱国的激情使然,还是借爱国之名以泄自己心中长久的不平与躁动?
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人们早已习惯于以群体的力量以爱国的名义理直气壮的闷杀异己者,甚至将自己的愤怒无限的迁延扩展,殃及无辜。我说的,不仅仅是抵制日货过程中发生的过激事件。我说的。不仅仅是今天的事情。
不迁怒,不贰过。孔子的很多言论虽然有很多我都不喜欢,但今时今日,我觉得老夫子这句话还是不错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