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头是个老实疙瘩,母亲总是向来串门的人这样介绍。每每这个时候,三丫头总是有些局促地抬起头对着客人们笑笑,然后一声不吭地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母亲则骄傲地看向客人,眼神里掩饰不了的是对自己真知灼见的炫耀。
其实在母亲为她下定义之前,三丫头本不知道自己是个“老实疙瘩”。她只是不像隔壁家的二妞一样伶牙俐齿讨人喜欢,也不像二叔家的堂姐一样活泼好动。她甚至不爱说话,总是喜欢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她是个听话的小姑娘,母亲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母亲不让做什么,她就不做什么。
母亲做饭时,三丫头总会听话地在旁边打下手。母亲让她剥两瓣蒜,她就剥两瓣。母亲哭笑不得地继续催促道,这哪够啊,再剥两瓣!三丫头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疑惑,不是你让我剥两瓣的吗?母亲让她去库房拿根葱,她就拿一根。母亲皱着眉苦恼地埋怨,叫你拿一根你就拿一根啊,你可真是个老实疙瘩!三丫头更是不解了,不是你叫我拿一根的吗?我哪里做错了?没错呀!
三丫头苦恼不已却不敢吱声。面对母亲的威严,她只好告诉自己,母亲说她错了,那就是错了,母亲说她是老实疙瘩,那就是老实疙瘩吧。老实,一定是个不好的词,三丫头第一次认识了这个词。可母亲将这个不好的词定义在她的身上,她感到有些难过。
不过,三丫头长记性了,母亲再吩咐她做的事,但凡是涉及数字的,她就在这个数字上加一,那样,母亲就不会再生气、也不会再说她是老实疙瘩了吧?三丫头为自己有一个聪明的小脑瓜而暗自庆幸。
然而,母亲还是会在客人们来串门时,一如既往地介绍她,三丫头就是个老实疙瘩!
三丫头其实并不怎么聪明,但是她学习很刻苦,结果反而比那些聪明的孩子成绩更好。频频得来的奖状则引来了大人之间的攀比和羡慕,认为母亲要么是走运,要么是教女有方。母亲很是欣慰,便不时地夸赞她。三丫头开心极了,原来成绩好,就可以得到母亲的夸奖。对于一个被母亲定义了的“老实疙瘩”,这样得之不易的夸奖对三丫头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于是三丫头更努力了,别的孩子在玩儿的时候,她在复习功课做作业,别的孩子睡觉了,她还在预习明天的课文。三丫头不聪明,但她可以花比别的孩子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这样母亲便可以夸赞她。
这样,三丫头就可以摆脱这个定义,迎来光明的前途。
直到上了高中寄宿,三丫头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寒假放假,三丫头第一次独自一人坐班车回家。以往都是有哥哥们或者同乡们陪着,她只需要跟在他们身后走就可以了。但这次,身边尽是些她不认识的人。三丫头这些年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学习之外的事她很少关心,比如她应该在哪里下车,以及倒哪趟车回家。尽管她万分小心,三丫头还是下错了站。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三丫头没有因为这样的陌生或者天马上要黑了而害怕,她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一个担忧,自己真是太蠢了,母亲会不会又说她是个老实疙瘩?这些年辛辛苦苦想证明想摆脱的定义,因为自己如此愚蠢的行为会不会即将土崩瓦解功亏一篑?
最终的审判随着母亲在黑夜来临前最后一刻的现身一起到来了。三丫头惶恐不安,不断地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但她没有猜中开头,也没有猜中结尾。母亲沉默了片刻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就是个废物!
三丫头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对这突如其来的新定义,她有些错愕,有些没反应过来。三丫头终于摆脱了“老实疙瘩”的历史定义,却又获得了全新的定义:“废物”。
母亲再也没有说过三丫头是个“老实疙瘩”了。三丫头的脑子里却不断地重复着母亲的那句话,它成了三丫头新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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