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孩子们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
——《小王子》
杭州法喜寺的花盆里,开着二色的大丽花,明艳动人,我却没有将镜头对准它。
不太喜欢刻意猎奇,与植物发生联系,往往是随遇而喜。因此高雅的花卉很少碰触,反倒路边的野花野草更加留心。
这和多年低头走路的习惯有关。或者,个人的脾性使然。
和豨(xī)莶(xiān)的相遇,便在低头搜寻的过程中发生了。
这是多么有趣的植物啊,足够的惊喜,填满想象,如果你愿意亲近它的话。
其实,光“豨莶”二字就有许多玩味的地方。这么生僻的文字,必然沿用古名,果不其然,查询资料,能发现豨莶最早记载《唐本草》,“叶似苍耳,茎圆有毛,生泽下湿地”。大诗人陆游诗云:“虫锼乌桕叶,露湿豨莶丛”,颇有意境。
那么,豨莶二字指的是什么呢?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给出了解释——
楚人呼猪为豨,呼草之气味辛毒为莶。此草气臭如猪而味莶鳌,故谓之“豨莶”。
唐慎微的《证类本草》亦解释——
彼土人呼猪为豨,呼臭为莶气。
记不得豨莶是否气臭如猪,在潮州初春的乡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到豨莶,就被它奇妙的外形所吸引。时值黄昏,天色暗下,依然掩盖不住内心的欣喜。
我对着豨莶拍个不停,如同列车上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的孩子们,眼睛搜寻到好玩的事物。
法布尔曾说:研究昆虫需要一点天真。在务实的人看来,天真不过是理智的缺陷;但如果不具备这种美好的品质,谁会留意到那些有趣的小生命呢?
法国作家圣埃克絮佩里声称:注意与那些对数字极度敏感的人保持距离,避免成为丧失想象、乏味无趣的人。
我相信,那些专注细微事物的人,心里一定是住着孩子的。他们会为甲虫的一个动作感到惊叹,也能从花草万千姿态里得到启发与满足。他们总能留心别人关注不到的趣味,总能穿过功利世界的罅隙,发现别样精彩,寻找到内心的丰腴。
我庆幸自己还能专注某些事情,保持某种爱好,在芸芸草海间,得遇豨莶,见识它构造的奇特,甚幸。
豨莶密布白色绒毛,自下而上叶片形状不断变化。下部叶片通常三角状卵圆形,有锯齿;越往上越圆,叶片越小,成卵状长圆形,边缘锯齿逐渐消失。
最抢眼是它阔钟状总苞,引人生发各种想象,科幻般的造型,精巧的结构,使它显得如此特别。五枚匙形的外苞片伸展开去,像架设的重型武器守卫着黄色的花朵。
豨莶非常粘人,倘或你用手去触碰它们,绿色的苞片就会粘在手上,轻易不能挣脱。难以形容那种黏糊糊的液体粘手的感觉,有如挥之不去的阴影。当你费劲甩掉它们,回过头看它们“武器的残骸”,竟然和蚂蚱逃跑时断落的后腿异常相像,这样的体验也属奇特了。
与鬼针草、苍耳等植物利用倒钩粘人的策略不同,豨莶的粘来自其总苞的腺毛。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腺毛晶莹剔透,仿佛一粒粒小露珠装点在上面。
作为一个冒失者,我郑重警告大家:千万不要招惹这个别称叫粘苍子的家伙,否则你会后悔的。
在一些人看来,豨莶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杂草,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它可能是极为有用的宝贝。好比列车上的孩子们鼻子贴着玻璃窗看外面的奇异世界,但大人们对此毫无兴趣,“他们在里面睡觉、打呵欠”。于是小王子下结论道:“只有孩子们才知道他们在追寻什么”,扳道工亦说:“小孩子是有福的”。
稍微接触植物的人都知道,那些无名的野花野草,往往通身是宝,对于豨莶而言,同样如此。利用网络,可以检索到诸如豨莶风湿片、豨莶通栓胶囊、豨莶丸等以豨莶命名的药品,可见豨莶在治疗风湿、血栓等症状上有着应用。
事实上,古人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将豨莶列为草药使用。与现代的区别在于使用的部位。95年版《中国药典》规定豨莶为菊科植物稀莶、腺梗稀莶、毛梗稀莶的干燥地上部分,古代时则强调用叶,通常去粗茎和花果。
关于豨莶,存在同名异物、混用的现象,龙葵、天名精都曾为豨莶的混淆品,直至李时珍《本草纲目》的出现,才对此梳理清楚。
作为野草,豨莶通常要下到家猪的肚子里,但朱橚《救荒本草》称豨莶为粘糊菜,可救饥,“救饥采嫩苗叶煠熟,水浸去苦味,淘洗浄,油盐调食”,真不知“气臭如猪而味莶鳌”的豨莶尝起来味道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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