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年纪小,挎个竹篮把菜挑。腿麻腰酸浑不顾,田间地头荡欢笑。
不觉日头已偏西,余晖送我归家里。竹蓝伸向老太太,明儿蒸锅包子吃。
那时的我,几岁?七岁?八岁?九岁?差不多就那么大,无忧无虑,只知疯玩,晴天在屋外,雨天在屋里,房前屋后的小伙伴儿聚在一起,说不完的话,玩不疲的游戏。
当然,除了玩儿,我们也随季节跟着“农忙”——春天挖荠菜,夏天粘知了、拾麦穗,秋天捡黄豆、挖红薯。
小伙伴一碰面,商量好干啥,如果要是干“农活”,便四散回家取家伙。
晴好的天,偏西的太阳在堂前拉了一道长长的门,老太(爸爸的奶奶)必坐在“太阳门”里,面前摆着针线笸箩,做着她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
“太太,我挖荠菜去。”说着话儿,哧溜绕过她,拉开她身后的门,拎起米桶上的竹篮,摘下挂门后的小铲,丢进篮里,回转身又哧溜绕过她:“太太,我走了!”说话间,人已窜出门,一溜烟赶到大路口。
小伙伴集齐后,叽叽喳喳奔向地里,到了田边便四散开来,一个个闭上了嘴巴,专注挑起来。
我家的圆竹篮,口比脸盆稍小,深跟脸盆差不多。运气好时,能挑半篮,运气不好,就只能把篮底盖上。挑得少,就只能做荠菜蛋汤;多,那是必须包包子的。
吃罢晚饭收拾好,太太会拿出报纸铺在小方桌上,正对着昏黄的电灯泡。
太太先双手把着篮边左右前后晃晃转转,荠菜根上的泥巴有些已经干了,便会筛落到篮底。随后太太又一手把篮,一手伸进篮里把荠菜拢一拢,再抓起抖一抖,顺手还送到鼻下闻一闻,眉眼都笑开来。
抖落得差不多了,太太就给我和姐每个人面前抓几把,我们就像严格的品管对荠菜实行全检,拿起一棵,捡出枯草,扯下黄叶、死叶,丢到方桌的中央,再拿起一棵,摘摘虚根,丢过去。
咦!还混个“敌人”——我不小心把小蒲公英也挖了……眼前的摘完,再从竹蓝里抓上几把。就着荠菜的香,这么琐碎磨人的活儿一点也不觉得烦。
就这样,篮里越来越少,报纸上小荠菜土包一座一座被“挖”平,而方桌中央一座青山渐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望着这座荠菜山,再瞅瞅眼前一堆黄烂叶,篮底一滩碎泥巴,成就感满满。
把这座荠菜山搬进盆里,把山头按进水里,泡一小会,稍有点蔫儿的荠菜立马挺起腰杆,精神起来。漂洗干净的荠菜山又在竹匾上耸起,水沟边上的翠荠,田埂道上的褐荠,特意扯的白生生的长根,还有小米粒儿的白花,越发得光鲜,水灵。再盖上蒸笼布,下边控水,上边防干,等到第二天正好用。想着喷香喷香的荠菜大包,梦里都笑出声来……
包子是晚上的主食,中午我们就迫不及待要先尝尝美味。铁锅里水烧开,掀开半湿的蒸笼布,抓一把洒锅里,不自觉吸一口长气,那香就吸进了五脏六腑。
把荠菜搅开,再把鸡蛋一头敲破,抠个小洞,转圈儿甩在荠菜上,碧绿上渐现白黄,浓浓淡淡,丝丝块块,一行白鹭上青天,数点黄鹂鸣翠柳,把这盆色香味俱佳的写意山水端上桌,再锦上添花滴几滴麻油,哎哟,口水嗒嗒了……
吃罢午饭,我积极主动和面。我们家分工明确,记得小学一年级我就承担了和面的任务,姐姐负责晚上蒸。
下午,太太会把其余的荠菜,妈妈一早买来的豆腐,还有家里存的猪油渣,泡好的粉丝,切碎,拌好馅。
傍晚面发好,我们便一起包包子。包子要蒸25分钟,这25分钟过得真慢啊!最后几分钟,就直盯着钟,看指针一圈儿一圈儿转。
当终于转完最后一圈,姐姐上前把蒸锅端下灶,掀开锅盖,一团白雾腾空而起,荠菜香混着馒头香,随着白雾钻进每个人的鼻腔,飘散到每一个角落,顷刻间满屋热腾腾,暖烘烘,香喷喷。
姐蒸馒头的手早已练就了“火中取栗”的本事,哪里用什么手套,直接上手,抓起一个丢下,再抓起一个丢下。右手受不了了,换左手,左手抓俩不行了,再换回来,就这样,两只手轮番上阵,不一会儿包子全斜躺在篾帘上。
等不及的我早已先取了,左右手换着拿,吹着小咬一口,让包子里的热气出一出,凑着小口探探馅儿样。早年间肉少,多是素菜包,馅是散的。这荠菜粉丝豆腐包,绿的绿,白的白,粉丝晶莹透亮,间或点缀着碎核桃仁一般的油渣,哪有耐心等它凉啊!紧赶着吹几下,咬上一大口,这四合一的美味就落入口中。
老太说,荠菜是野菜中的上品,三月三,荠菜赛金丹。
小时候,我们也掐过灰灰菜、玛玛菜,这两种都苦中带涩,跟荠菜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把它们晒干包干菜包,倒是有种干菜香,只还是柴、硬,而我们的荠菜包,新鲜,醇香,至嫩,堪称完美无缺。
这荠菜是自己挖的,没花钱,貌似省钱,可这顿饭算起来可费老钱了——肉馅啥的就不说了,原本一锅馒头吃两天,这一锅包子一顿不够吃!
几十年过去了,老太早已随一缕青烟飘去,然而,我却是越来越会想到她老人家。
我上高中那年老太故去了。后来忆起老太,才听爸说老太并不是我们的亲老太。老太年轻时三天间夫死子亡,哭瞎了眼睛(后来慢慢恢复了)。老太是上上个世纪生人,除此之外,又经历了多少战乱、饥荒,可是,从没听老太说过自己的苦难。
近八十岁的老爸想起老太,最温馨的记忆是孩提时老太搂着三叔,他睡在老太脚头前的情形。
爸兄弟姐妹六个,我们这辈十个,多数都是老太带大的。说老太依附于我们家,莫若说我们家是靠了她的坚韧支撑与忘我帮衬。
每想到老太,都是她那温和、慈爱的面容。抬头望天,那面容就在蓝天上冲你微笑;掠过树梢,那虬枝便化作慈眉善目向你颔首;向晚对灯,那暖黄分明就是她给你披的锦裘;如今,她又携着荠香款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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