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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中的操场边,种着一排老槐树,春末夏初时,槐花一串一串地挂着,白得像雪,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
夏海山总在课间往槐树下跑,不是为了捡槐花,是想看看前排的杨玲会不会来。
杨玲的辫子上总系着根红绳,跑动时红绳在槐花里一闪一闪的,像只红蝴蝶。她的数学笔记写得娟秀,字迹整整齐齐,连涂改的地方都用尺子画着小方框。
夏海山的数学课总跟不上,每回借笔记都要鼓足半天勇气,手指碰到笔记本时,脸准会发烫。
“拿着吧,汉江的水没淹死你,借个本子倒怕了?”杨玲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辫子上的红绳扫过他的手背,痒丝丝的。
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不像村里的姑娘总带着泥土的痕迹。夏海山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听见她又补了句:“放学前还我,我要誊新的。”
槐树下成了他们的秘密角落。晚自习前有段空闲,杨玲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树下背英语,声音像檐角的风铃。
夏海山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假装看课本,耳朵却追着她的声音跑。
“这个词念‘countryside’,就是农村的意思。”杨玲指着课本上的单词,“你看,跟你家的稻田一个意思。”
夏海山的脸又红了,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母亲腌的香椿芽,油汪汪的。“我娘说这个下饭。”
他把纸包往她面前推了推,看见她捏起一根芽菜,皱着鼻子闻了闻,居然真的放进嘴里嚼起来。
“有点辣,不过香。”杨玲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芝麻饼,芝麻粒撒得匀匀的,“我娘烤的,给你尝。”
饼是温热的,甜香混着槐花的清气,夏海山小口咬着,觉得比家里过年吃的白面馍还稀罕。
“我想考上市重点高中。”杨玲突然说,眼睛望着操场另一边的篮球架,红绳在风里轻轻晃,“我爹说,考上了就能考大学。”
夏海山心里一动,捏着芝麻饼的手紧了紧:“我也想考。”
“那咱就比一比?”杨玲转过头,槐花落在她的发间,“谁考不上,谁就请吃三个月的芝麻饼——或者香椿芽。”
他重重地点头,没说“好”,也没说“喜欢”,可槐树下的风突然变得黏糊糊的,像母亲做豆腐时没点好的豆浆。
杨玲家在县城,父亲是供销社的主任,这是夏海山后来才知道的。有回周末,她拉着他往供销社跑,说要请他吃“好东西”。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摆着花花绿绿的糖,售货员穿着的确良衬衫,算盘打得噼啪响。杨玲踮着脚喊:“阿姨,两根‘雪花膏’!”
那是夏海山第一次吃冰棒,甜得发腻,冰碴子硌得牙床疼。杨玲吃得舔嘴角:“好吃吧?我爹说这是城里最时兴的。”
夏海山含着冰棒,心里却想着家里的井水,夏天从井里吊上来的西瓜,凉丝丝的,带着股土腥味,比这“雪花膏”实在多了。
“你以后会习惯城里的。”杨玲看着他发愣,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等考上重点高中,咱们就能天天吃冰棒了。”
夏海山没说话,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石子滚到槐树下,碰着了他们常坐的那块石头,他突然觉得,杨玲说的城里,和他心里的家,像两条平行线,隔着看不见的沟。
有回借笔记时,夏海山看见杨玲的本子上画着个小房子,带玻璃窗和铁皮屋顶,不像村里的土坯房。“这是我想象的大学宿舍。”
杨玲没藏着,指着画说,“听说里面有日光灯,不用点煤油灯。”夏海山想起家里的煤油灯,灯光昏黄,却能照亮母亲磨豆腐的身影,心里突然有点慌。
槐花快落尽的时候,杨玲送了他个小礼物——用红绳编的书签,上面串着颗槐花瓣压成的干花。
“给你夹书里,背书就不困了。”她把书签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跑,辫子上的红绳在槐花里闪了一下,没了影。
夏海山把书签夹在夏文涛给的那本唐诗里,槐花瓣干干的,却像还带着香。他摸着红绳的结,突然懂了杨玲说的“习惯”。
也许不是让井水变成冰棒味,是让心里的两条平行线,能在考上市重点高中的那天,慢慢靠近一点。
操场边的槐树下,他们的约定还在风里飘着。谁也没提“喜欢”,可每回目光碰到一起,都像槐花开时那样,带着点甜,又带着点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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