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荒诸
「简介」
家逢巨变,改头换面,昔日竹马,迎面不识。都说王爷喜欢我,其实我是拒绝的,毕竟身份有别,配不上的……
「一」
昊王爷来康乐坊时,衡芷正练着师父顾宴新谱的曲子“燕双飞”,轻快的旋律让人心情愉悦,衡芷弹得尽兴,整首曲毕才抬起头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萧正昊身旁那个俏生生的女公子。
乌溜溜的大眼睛微微一转,衡芷噙着嘴角的浅笑伏身施礼,用揶揄的语气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萧正昊摇了摇折扇笑答,“果然瞒不过衡芷,这位是徐尚书家的嫡女徐嫣然。”他一边介绍着,一边斜睨着衡芷,满脸的暧昧气息。
衡芷自以为了然地点头,“想必这位就是未来的昊王妃吧!果然天姿国色。”
萧正昊闻言霎时收敛了眼底的笑意,语气凉凉地说,“衡芷倒是比我母后还要着急,只不过,我竟不知你对我的婚事如此上心。”
衡芷自然地跪坐在昊王身侧,斟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又向着徐嫣然伏身,“徐小姐,是衡芷冒犯了,还望见谅。”
徐嫣然微笑着摇头,“早就听闻衡芷姑娘与昊王爷交情匪浅,故而今日跟了过来,欲求姑娘教我弹琴。”
衡芷暗喜又有生意上门,一脸谄媚地答应了下来,市侩的模样看得萧正昊一阵牙疼,摇了摇折扇,沉声问道,“难道顾宴竟克扣你的月银吗?怎的这副财迷像。”
“哼!师父从来都不给我月银,我要买东西总得去问他讨要。”衡芷苦着脸想起抠门的顾宴,无奈地撇了撇嘴。
可怜的小模样逗得徐嫣然拉起袖角嗤嗤偷笑,萧正昊剑眉微拢,正待说话就见顾宴一溜烟地跑了进来。
“昊王爷和徐小姐大驾光临,顾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顾宴拱手作揖。
衡芷急忙眨着明亮的眼睛看向萧正昊,那意思显而易见,快帮我问他要月钱!
萧正昊接收到信息,清了清嗓子问道,“本王听闻先生竟然不给衡芷月银,真是惊讶,不知先生何故?”
顾宴听得昊王质问,一时懵了,抬起头无辜的眼神直看得萧正昊干咳不已。
顾宴回神,琢磨了半晌才回道:“其实月银我都替她攒着呢,待她出嫁时,好给她做嫁妆……”
衡芷满脸不信地看着顾宴,心中默默腹诽,谁让你给我攒嫁妆了,我连胭脂都买不起了,你竟然在给我攒嫁妆,王爷若信你才怪……
想到这里,衡芷又看向萧正昊,期望他能拆穿顾宴的真面目,为她讨回月银,岂料萧正昊居然满脸欣慰地对顾宴说,“还是先生想得长远。”
“……”
这是什么情况?居然相信了吗?这分明就是老板压榨员工好吗?真是欺人太甚了!这是赤裸裸的阶级歧视!
衡芷气了一天,当晚琴童花暖捧了玉颜坊新上市的凝脂膏来给衡芷,她的脸色才变好了一些,“还算他有点儿良心。”
花暖不解地说,“其实姑娘又不会乱花钱,顾先生为什么不发月银给姑娘呢?”
衡芷闻着凝脂膏清淡的兰香,随口说道,“大概是怕我跑了,以后再找不到比我更好压榨的人了吧!”
花暖瞪大了眼睛,顾先生不会真的是怕衡芷跑了吧?
「二」
衡芷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跑的,自从六年前被收留,顾宴早已被她当做了家人,她还能往哪里跑呢?
不过是顾宴不放心她罢了,就像现在。
国公府的张乾公子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头发极简的用一根玉簪固定,面容冷若冰霜地看着顾宴,“顾先生,此事关乎衡芷,不若让她自己来做决定吧!”
顾宴黑着一张脸,半天不说话。顾宴跟张乾不对盘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即便衡芷也猜不出顾宴讨厌张乾的原因,只能当做是见不得张乾那副自命清高的态度吧!
衡芷低着头只顾挖着西瓜吃,眼神却不自觉地瞟着张乾。
顾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几乎是咬着牙说,“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邀你去抚琴助兴,你可愿意?”
衡芷握着勺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当然要去了,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顾宴怒发冲冠伸出手就要揍衡芷,却在最后收住,砸在了桌子上,“寿宴不在金陵,在云州!”
衡芷右手不自觉地抓紧勺子,轻轻点了点头,“好啊!只要有银子赚,天涯海角都去得。”
衡芷浅笑着抬头,将张乾毫不掩饰的鄙夷尽收眼底,心脏微缩,早知道张乾看不起她,却每次都让她觉得不舒服。
顾宴皱起眉头赶张乾走,“事情已经谈完,张公子请便!”
张乾鼻间冷哼一声,“后日辰时,北城门口见。”衡芷苦笑着看向张乾远去的背影,惹得顾宴低声轻呼,“衡芷……”
收回视线,衡芷想要作出轻松的模样,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云州是她的故乡,是她早已回不去的家,顾宴以为只要不提起就可以被忘记,但是他却不知道,劫后余生的衡芷,独自苟活于世,即便生活在遥远的金陵多年,也无法阻挡记忆里那些真切的过往在每一个夜晚的梦境里如影随形。
她根本无处可躲。
「三」
好在去云州的路上有萧正昊和徐嫣然同行,否则衡芷一定会被张乾闷死。
这位国公府的张公子,素来眼高于顶,像衡芷这般的风月佳人更是不屑一顾,如非必要张乾是断然不理会衡芷的。
“张公子,我没有自己的马车,跟你凑一凑可否?”衡芷抱着胳膊走到张乾身旁,语带讥诮着问道。
张乾不耐地瞅了她一眼,“你与徐小姐同乘即可。”
衡芷嘬着嘴摇头,缓缓凑近张乾,附在他脸侧低声道,“张公子也忒没眼色了些,昊王爷自然是要与徐小姐同乘的,你竟然想坏他的好事?”
张乾梗着脖子听她耳语,目光扫向萧正昊,只见他此时正面色阴郁地看着他们这边,那眼神冷得像冰刀一般,远远的都能感觉到杀气。
张乾收回视线,恢复目空一切的样子,“不愧是衡芷姑娘,心思果然与常人不同。”语气里的鄙夷显而易见。
衡芷嘲讽地笑了,“我自然不如张公子清高,却不知为何,张公子竟然肯让我这样的人去您家里……”
张乾正欲回话,却听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在说什么呢?衡芷,本王头疼的厉害,你来我车上为我抚琴。”
衡芷侧目看见一脸娇羞看着张乾的徐嫣然,眉角不禁微跳,徐嫣然喜欢张乾她是知道的,但若真的让他们二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她的心里终是有几分不甘的。
萧正昊目光沉了沉,终于不耐的直接伸手拖着衡芷回到了自己的马车,绷着脸靠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衡芷以为他真的难受,轻车熟路地从桌柜里翻出茶具来摆弄,不一会儿车厢里便氤氲起阵阵沁人心脾的茶香,斟了一杯递到他手中,萧正昊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了一些。
随手翻着茶几上的书,衡芷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诶,萧正昊,你的准王妃正跟别的男人共乘一辆马车呢,你就不担心吗?”
萧正昊眼底浮起一丝讥诮,神态自若地说,“衡芷可曾听过一句俗语,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衡芷诧异,“怎么可能!你可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皇子,权势所到之处无坚不摧,这世上还能有你想要却得不到的吗?”
萧正昊掀起竹帘看向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语气微酸地说道,“纵然权势滔天,却始终难求一颗真心……”
衡芷见他眼神晦暗,不禁怔了,认识他多年,还未曾见他对谁上心过,弱冠之年,陛下早已给他赐府独居,他却数年未有女眷,如今这般神情,到叫衡芷看的心里涩涩的,陌生的情绪让她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探手取出「空山」拨弄起来。
“情深”曲意缠绵,衡芷弹的甚是用心,萧正昊忍不住问道,“这首曲子你可喜欢?”
衡芷点头,“自是喜欢的,何况这还是你送我的及笄礼,怎么会不喜欢呢!”
“是否我送你的你都喜欢?”萧正昊手指婆娑着茶杯沿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衡芷挑起一边眉毛,大胆猜测,“难道你又有好东西要送给我?”
萧正昊“切”了一声,甚为冷淡地说道,“我送这世上最好的琴给你,你却始终舍不得将这张破琴换掉,想来本王送的东西你是不大喜欢的!”
衡芷好笑的看了萧正昊一眼,“王爷这是耍起脾气了么?你送衡芷的东西必然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只是这张琴是我儿时的回忆,王爷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吧!”
「空山」是衡芷青梅竹马的承贤哥哥送的,那时承贤只有十岁,为了做好这张琴煞费苦心,手掌上更是挂满了伤痕,孩童时的情意总是真实单纯的,衡芷始终记得承贤哥哥的好,记得他们相伴一生的约定。
萧正昊瞥了衡芷一眼,厌烦她那副沉湎于过去的模样,故意伸手将茶杯递了过去,“再给我倒一杯。”
衡芷回神,白了萧正昊一眼,“你自己又不是没手,我肚子饿了,找点东西吃……”
萧正昊看着她如孩童般调皮地将桌柜翻了个遍,眼底不禁浮起几分和暖,嘴角也扬起一抹笑意。
衡芷没有找到她最喜欢的红豆糕,眨着眼睛看萧正昊,“以前都有的,怎么今天就没了……”
“有,不过得你自己找。”萧正昊端坐在榻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衡芷牙痒。
“藏起来了是吧?哼,那我还不吃了呢!”衡芷哼了一声扭过脸去,再不看萧正昊一眼。
是以她也没有看到萧正昊满脸宠溺的摇头模样,“给,真是怕了你了!”
衡芷一脸得逞的小表情看着萧正昊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急忙伸手抢了过来,语气不自觉地嗔怪道,“你倒是会藏,也不怕把我的红豆糕给化了!”
“喜欢吗?”
“嗯!我跑遍全金陵的糕点铺都没有找到与这个味道相同的,果然你们皇家的御厨手艺就是不一样!”
萧正昊看着衡芷伸出粉色的舌头将嘴角的糕屑舔干净,眸色越变越深,低沉着声音问道,“我拿这红豆糕换你的「空山」,可愿?”
衡芷正吃的欢快,想也没想地回道,“我两个都要!弹琴和吃糕完全不冲突的好吧!”
压下胸腔里的憋闷,萧正昊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不知该说衡芷长情还是该说她尚未懂情……
「四」
走了半月,衡芷终于回到了云州,城门打开的瞬间,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也像潮水一般扑面而来,直冲的衡芷心颤不已。
萧正昊黑眸微闪,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扶着衡芷下车时,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若不想,我们就走。”
衡芷冲着他莞尔一笑,“总不能逃避一辈子,不是吗?”
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面对现实才能战胜自己的恐惧。
国公府的老夫人六十寿诞,张家在云州大办,流水的酒席要办三天,更是请了戏班子,杂耍班子和琴乐坊来表演助兴,满院子喜气洋洋,置身于这样热闹的景象里,衡芷却觉得内心空茫一片。
悄然无声地慢步到街道另一边的方府,只见大门上方的匾额已经被风蚀的破旧,透过门缝都能看到院子里生长茂盛的杂草。
多年前的云州方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方家世代铸剑,就连当今圣上都对方家的剑赞不绝口。而那些正是衡芷的曾经,方家小姐方云羡的生活。曾经的她,父母宠爱,兄姐庇护,丫鬟仆从随身服侍,还有青梅竹马的承贤哥哥陪伴玩耍……
陈旧的大门被推开,时隔六年衡芷再次踏进她曾经的家,耳边仿佛响起家里热闹嘈杂的声音,似乎马上就会有丫鬟欣喜地跑来迎她,荒草丛生的院落,一阵清风吹过,衡芷闻到了她最熟悉的兰花香气,那是她的兰苑。
当年父亲甚是宠她,专门收拾了一座院子给她住,里面种满了她最喜欢的兰花,想不到这些花竟然还都在。
衡芷穿过花海,来到秋千旁,脑海里浮起承贤哥哥推着她荡秋千的情景,小丫鬟立在一旁嗤嗤偷笑,因为承贤哥哥总是吓唬她逗她玩,厨房刚做好的红豆糕总是第一时间被送到兰苑,香气四溢,味道虽然比不上如今昊王府的,但在那时却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暮色降临,不远处的张府灯火阑珊,而兰苑此时却静谧的让人胆寒。
细不可闻的沙沙声在衡芷身后响起,“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衡芷回头看到一身素衣的张乾就站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时光褪去了他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清冷与孤傲,衡芷怔怔地看着对方,忍不住向他走去。
张乾皱起了眉头,收紧手指却终究没有躲,衡芷伸手触碰到他的脸颊时,他诧异地发现,衡芷居然哭了……
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地滑过她的脸庞,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还是看出了她眼底那抹浓郁的哀伤,鬼使神差般,张乾抬手拂过她的泪痕,声音略微缓和地说道,“你哭了……”
听到声音,衡芷慌忙收回了手指,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张府宾客云集,张公子不在府上招待客人,怎么却跑来这荒院里了?”
张乾俯身触摸盛放的兰花,倒也没计较衡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自顾说道,“这些花开的很好。”
衡芷沉默着没有说话,张乾看到她随身携带的「空山」眼前一亮,第一次不带鄙夷的对衡芷说,“可否借姑娘琴一用?”
收紧抱琴的手臂,衡芷压住狂跳不已的心回道,“张公子想听哪首曲子,衡芷乐意效劳。”
“呵,琴师都是这般护着自己的琴吗?”张乾哂笑,却也没有再强求,就近坐在花丛里,“随意吧!”
衡芷从善如流,盘膝而坐,每次用「空山」弹奏“情深”都有种奇异的感觉,尤其张乾就坐在自己面前,这种奇异的感觉尤为明显。
张乾察觉到衡芷的心不在焉,探手夺过「空山」自己弹了起来,却莫名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感觉,琴弦的震颤从手掌传递到心脏,张乾诧异地翻过琴身打算仔细查看,冷不妨被衡芷一把抢走。
“张公子,我该回去了。”
“今晚是戏班,不是乐坊。”
衡芷难得见张乾对她态度和善,忍不住起了戏耍之心,“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共处此苑,难道张公子不怕被别人知道了对你有所诟病吗?”
张乾自鼻间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与你相交是因为你的身份吗?”
衡芷疑惑地抬头,若不是因为身份,那会是因为什么?如果自己还是方云羡,他一定不会对自己避如蛇蝎吧!
“那是为何?”
“你的琴声总让我想起她,不想看见你是因为害怕看见那个丑陋的自己。”张乾颓然地吐出一口气,清冷的脸上布满哀伤,“你有失去过什么人吗?再也见不到的那种失去……”
月光如纱般笼罩着兰苑,张承贤,你是想起方云羡了吗?衡芷黯然地看着眼前的张乾,看着这个曾经的承贤哥哥,她多想告诉他自己就是方云羡,但是她不能,六年前那场灾祸夺走了她全家人的性命,她虽苟活了下来,却也失去了太多太多,她已经做不回方云羡了,再也回不去了。
“你又哭了!”张乾起身走到衡芷跟前,情不自禁地想要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一阵冷风吹过,他的手臂忽然被一只手死死抓住。
“你们在做什么?”萧正昊冰冷的声音在两人身侧响起,“张公子,你父亲正在找你!”
张乾收回手臂,作揖告辞,再没有看衡芷一眼。
衡芷瞬时瘫软在地,她忽然想要大哭一场,将她压抑了六年的痛苦与愤怒都发泄出来,为什么她要遭遇那样的事情,为什么她要过这样的人生,上天对她何其不公!
萧正昊缓缓蹲下身子,右手捏着衡芷的下巴抬起了她的头,眸色暗沉地看着她,“方云羡,你还是忘不了他!”
自己的名字从萧正昊的嘴巴里吐出来,衡芷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萧正昊怎么会知道自己以前的名字?
「五」
“方云羡,全金陵都知道你是本王的人!你以为张乾会跟本王抢女人吗?”
“你说什么?”
萧正昊嗤笑着撒手,“你可还记得你父亲曾经收过一个名叫小天的徒弟,那年我十三岁,父皇很是欣赏你方家铸的剑,于是我便隐藏身份拜师学艺。”
“我记得,你很聪明,父亲常常夸赞你悟性极高。”
“可你的眼里还是只有那个张承贤!”
衡芷错愕的摇头,“那又如何?”
“我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但是显然他没有好好珍惜,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了!”萧正昊说完拉起衡芷就往外走去。
衡芷愣怔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我的琴还在那里……”
萧正昊只觉额角一阵猛跳,一声不吭地拽着衡芷继续走。衡芷用力挣扎,哑着嗓子说道,“昊王爷,我只剩这张琴了!”
萧正昊甩手丢开衡芷,“方云羡,你眼里可曾有过我一丝一毫?你只知道要时时刻刻抱着他送你的琴,可曾有一刻想过我为你谱的曲子!”
衡芷踉跄着后退几步,看了萧正昊一眼,终究还是扭头回去捡起了「空山」。
“方云羡,你别逼我!”萧正昊朝衡芷伸出了手,“把琴给我,日后我们还是朋友!”
衡芷抱紧琴,倔强的抬头问道,“若是不给你呢?”
“那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低沉冰冷的声音从萧正昊的嘴里流泻而出,衡芷却丝毫没有惧意,转身就走,留下萧正昊一人身披月华寒若冰霜。
三天寿宴结束,衡芷独自一人雇了马车回金陵,出城门的时候,衡芷忍不住回头望向这座熟悉的云州城,六年无意义的苟活,似乎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但是死却又让她觉得不甘心……
放下帘子的瞬间看见萧正昊的马车不疾不徐的跟在自己后面,衡芷撇了撇嘴,说翻脸就翻脸,是王爷就了不起啊,你要翻脸我还不想伺候你了呢!
七月的暑气颇重,衡芷坐在马车里热的直冒汗,想起老话“心静自然凉”,于是静下心来弹琴,琴声悠扬,丝丝缕缕飘入萧正昊的马车。
一身玄衣的昊王爷额角暴起了青筋,如刀斧雕刻的面庞黑的像锅底一般,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力握成拳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飞身下去将衡芷给拖进了自己的马车。
衡芷一进来便觉得凉爽,眼睛四下打量,瞧见了藏在塌下的冰块,惬意的挑了挑眉毛,“果然是王爷,大热的天气,马车里居然这么凉爽。”
萧正昊瞟了她一眼,冷冷的没有说话。衡芷咋舌,这王爷的行事风格真是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毛病嘛!
于是两人互相怄气谁也不理谁,连赶车的马夫都觉得诧异不已。
「六」
回到金陵城后,昊王爷的马车直接行至康乐坊,化作冰雕的萧正昊竟然真的半个月都没有理衡芷一次。
衡芷微微叹息,“多谢你送我回来。”说完便转身下了马车,耳畔似乎听到一声冷冷的轻哼,衡芷牵起嘴角微笑,还真是幼稚啊!
康乐坊里,顾宴一如既往的慵懒,躺在置了冰块的卧房闲适的让人嫉妒,见衡芷回来,满脸的好奇,“听说你把昊王爷给得罪了?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自顾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呷着,衡芷朱唇轻启,“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这么多年一直都好好的,这会儿却忽然说些有的没的……”
“衡芷,你可知道,全金陵城的人都以为你是昊王爷的人,否则你也不会至今都无人上门提亲……”
衡芷心底烦躁,“我怎么就是他的人了?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会让你们以为我是他的人?”
顾宴坐起身,眸光闪烁地看着衡芷,“你要知道,他是王爷,世人敬他畏他,只要是他喜欢的,没有人会跟他抢!”
“我与他身份不同,何况我心里还记挂着别人,总有一天他要娶陛下为他选定的王妃,而这个王妃必会是朝中高官的嫡女!我自有我的生活要过,与他终究不是同类人。”
顾宴着急的问道,“难道你和张乾就是同类人了吗?张乾的姑姑是如今倍受宠爱的丽贵妃,张乾的堂兄是当今辰王爷,张乾的父亲掌管着我朝十万大军,就连陛下都对他家有所忌惮,你竟以为他和你是一路人吗?”
衡芷苦笑出声,“没有,早在六年前我便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我从来都没有过妄想,我只是……”
只是还没放下罢了。
思虑数日,甚觉烦闷,心里忽然不踏实起来,满屋子翻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空山」,急忙喊了花暖来问话,小琴童脆生生的说,“昨夜张乾公子来说是想看一眼「空山」,结果他就把琴带走了。”
“什么?你居然把我的琴交给他了?”衡芷忍不住大声喊道,看着无辜的小琴童,她又无奈的叹息,她能懂什么呢!思量许久,衡芷镇定了下来,“那他可有说些什么?”
花暖想了想,连连摇头,“张公子什么都没有说。嗯……那个……我听说好像陛下要为昊王爷赐婚了……”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好看到衡芷一瞬间的失神,心中暗想,其实姑娘未必知道她自己的心意吧!
“是谁?”衡芷愣怔了一下后轻声问到。
“是徐尚书的嫡女徐嫣然。”
“呵……身份高贵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花暖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接,就听楼下有人喊到,“衡芷姑娘,有贵客召见。”
衡芷心情不爽,随意挽起头发便来到了前厅,看到那个熟悉的玄衣背影,衡芷忽然不敢走进那间雅室。
萧正昊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便转过头来,看着衡芷畏畏缩缩,顿足不前的样子,心瞬时就软的一塌糊涂,他冲着来人摆手,轻声喊道,“进来。”
衡芷猛吸一口气,大步走进房间,“王爷不忙着筹备婚礼,来我这儿是想做什么?”
萧正昊看着脸色微愠的衡芷,心情好了不是一点,“你生气了?”
“笑话,我生哪门子气啊?我还要恭喜你呢!”衡芷不满地看了萧正昊一眼,走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你今日来不会就为了告诉我你要成亲的消息吧!”
“我来是想告诉你……”萧正昊停顿了一下,似是有所顾虑。
“你倒是说呀!告诉我什么?”衡芷忐忑的催促。
萧正昊闭了闭眼睛,继续说,“近日,我的人查到一些线索,当年你家的事情似乎不仅仅是山匪所为……”
“什么意思……”衡芷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一般,耳朵里嘈杂的声音不停的轰鸣。
“有人觊觎方家的铸造秘术,求而不得,是以狠下杀手……”
“为了得到铸剑术……便杀了我全家,究竟是谁?是谁?”衡芷握紧战栗的拳头,方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一夕之间全部奔赴黄泉,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官府破案神速,且有依有凭,被斩首的山匪头子也确实是那晚她看见的带头人,所以她便刻意没有再多去想这些事情徒惹自己伤心。
“证据还不确凿,只是,我得提醒你,小心曾经与你最亲近的人!”
衡芷嘴唇翕动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会是……张乾吗?
「七」
张乾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怀疑,正静默地坐在书房里摆弄那张他亲手制作的古琴。衡芷……方云羡……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容貌却大相径庭,毫无相似之处。若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这张琴却在她的手上?
衡芷被领进书房时,张乾已经在面无表情地翻看着一本古籍了。
“张公子随意拿走别人的东西至今未还,难不成是想要强取吗?”
“衡芷姑娘言重了,只是你能确定这张琴就是你的吗?”
“……”衡芷轻咬下唇,当初张承贤是在琴底刻了他私印的,若她不是方云羡,那这张琴便只能是张乾的了。
张乾疑惑的眼神仔细观察着衡芷的表情,“怎么?衡芷姑娘竟不能证明这张琴是自己的吗?”
“张公子说笑了,金陵城大概没人不知道这张「空山」是我衡芷的琴吧!”
“哦,既然是你的琴,那这琴底的私印却为何是我的名字?”张乾不疾不徐地说着,眼睛一瞬也不眨的看着衡芷。
“张公子的意思是,刻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琴吗?”
“我只是好奇,刻着我名字的琴为什么会在你手上?你究竟是谁?”
忽然阴沉的声音让衡芷的心跳加速,她飞快地瞥了张乾一眼,努力稳着自己的声音回道,“是方云羡送我的!她说若是我日后有困难可以拿着这张琴来找你……”
张乾闻言激动地站了起来,“她在哪儿?”
衡芷闭起眼睛,叹息道,“她早就死了!”说完这句话,衡芷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似乎是终于将过去斩断,似乎她真的只是衡芷一般。
张乾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气流穿过他的双唇,“阿羡……”
“想来张公子是不会还我琴了,如此,倒也算是物归原主了。”想到张乾可能是害自己满门的罪魁祸首,衡芷忍不住眼前发黑,那可是她青梅竹马的承贤哥哥啊!是她曾经想要托付终身的人!“方家当年的事情,不知张公子是如何看待的?”
听到衡芷的问话,张乾双手捂脸,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从他指缝间传了出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衡芷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只听他说道,“此生负她,来世必偿!”
“负她?负她什么?”衡芷不敢听到他的回答,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张府。
心气郁结又中了暑气,衡芷回到康乐坊就大病了一场,数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嘴里胡乱地喊着一些人。
萧正昊几乎每日都来,看她病成这样,悔恨不已,怪自己不该在衡芷面前多言,如今却是害苦了衡芷!
顾宴恭谨地站立旁侧,小声汇报道,“王爷,「空山」已被张乾拿走,衡芷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二人的情意想必是再无重续的可能了!”
萧正昊满脸怒气,皱着眉头冷声说道,“当年本王自愿退出,将阿羡留给他,谁知他非但没有好好珍惜还将方家……若是早看透他的狼子野心,本王定不会让阿羡过得如此悲苦!”
“王爷也不必太过于自责,当初您离开方家完全是出于好意,只是世事无常,张家隐藏的太好了!”顾宴瞥见衡芷的睫毛不住的震颤,知道她已经醒了,却并没有拆穿,而是引着萧正昊继续往下说,“况且当年事发突然,若不是王爷暗中留下一名侍卫保护衡芷,她也活不到现在呀!”
萧正昊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衡芷,小小的脸庞苍白无力,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也紧紧地闭着,“只是怀疑她便如此大病,若是张家的罪行落实,她又该如何面对!顾宴,我是真的错了,不该告诉她这些的……”
“之前衡芷不过是留恋过去的时光罢了,若她不明真相日益加深对张乾的喜爱,那才是对她更大的打击吧!”
“你好生照顾衡芷,我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萧正昊手指留恋地拂过衡芷的眉角眼梢,他多想要俯身亲一亲她的额头,却终究叹息着离去。
确定萧正昊走远,顾宴一屁股坐在衡芷床前,“醒了就起吧,好歹喝点水吃点东西。”
衡芷眼角的泪珠顺着鬓角滑入乌发,缓缓坐起身,指派顾宴给她准备吃的喝的。
“顾宴,萧正昊成亲了吗?”衡芷小口抿着粥,轻声问到。
顾宴嘴角扯起一抹微笑,“你干嘛不自己问他?”
衡芷若有所思地看了顾宴一眼,“他变化挺大的,六年前再见他时,他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他没变,只是那会儿在你家时是易了容的!他是皇子,身份特殊,朝里朝外有太多人关注他了。”
衡芷搅着寡淡无味的白粥,小声低语,“是啊!身份特殊!”
「八」
金秋十月,金陵城出了一件大事。丽贵妃与她儿子辰王爷串联朝臣,暗中操控政局,外戚张国公府曾经勾结山匪杀害铸剑名门方家,抢夺其铸剑秘术暗造兵器库,大量铸造兵器私藏,陛下大怒,责令严加审问,新旧案件一并严惩。
消息传到康乐坊时,衡芷的反应异常平静,她忽然想起六年前张国公频繁夜访方府的日子,想必那时就已经是灾祸的开端了吧!只可惜那会儿她还小,尚不能预测危险的临近,只当是父亲与他交情匪浅。
衡芷央求了顾宴准她去天牢见张乾一面,顾宴请示了萧正昊才答应了她的要求。
天牢内,光线昏暗,凄凉阴森。衡芷站在张乾的牢房外,看着他落拓颓靡的样子,心里却并没有好受些。
“你来做什么?”张乾哑然苦笑,“来看我如今的报应吗?”
衡芷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的问他,“对她做那样的事情,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她父亲宁肯教一个外人也不愿教我,若他肯教我,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张乾近乎嘶吼着喊到。
“父亲那么疼爱我,若你安分守己与我成亲,方家迟早都会有你的一份,是你自己不知足,太着急了!”
“你说什么?你是……阿羡?”张乾疯狂般站起身扑到了栅栏前,难以置信地问她。
“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当年强行侮辱我的那个人……可是你?”
“阿羡……我只是太害怕了,你父亲很喜欢萧正昊,我怕你被许配给他,所以……所以一时冲动才做了那样的事情,阿羡,我……”
“我知道了。”衡芷最后抬头瞥了张乾一眼,“张承贤,过往已逝,但求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到你了!”
张乾抓着牢门的栅栏大声喊到,“阿羡,若不是萧正昊,我们不会走那一步的,他也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不能相信他……”
衡芷听到他的话,远远地站住脚步,没有回头,清亮的声音婉转而出,“他与你,从来都不一样!”
狱卒挥着鞭子将张乾赶了回去,监牢角落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玄色身影,俊朗的脸上一双黑眸似夜空般深沉。
「终章」
年节将近,大雪纷飞,金陵城的酒楼里人们喝着酒水聊起了康乐坊的衡芷姑娘,圣上下旨为方家立庙建祠,封为忠勇世家,并将其赐婚于昊王爷为妃,据说那聘礼都排到了巷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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