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车缓缓驶入了站台,我从睡意中醒来,起身从头上取下一个大背包,发现轻了不少,回头便问马凯:
“你偷东西偷到自己窝来了?”
他挤眉弄眼的对我说:“哪有!我都说我不干了。”
“那这车里有你同行?你都没发现?”
“不是...你那些东西...我挑着给卖了。”
“你TM再说一遍?”
“我知道你肯定不忍心,你嘴上说到市里就卖了,到时候你就变卦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了解你么?”
我扭头开始在车厢里四处找,见人便问买过我的东西么,马凯过来把我拦住,说:
“别找了,买的人都下车了,我知道你难受,可是咱得面对现实啊!咱们这刚出来,你衣服兜里的情况我比你清楚,买完两张车票就啥也没剩下了,我这还金盆洗手了,新到一个地儿咱总得先立足啊!”
我把高高举起的拳头迟缓放下,马凯说的没错,我的固执确实没有一点意义。
“黄哥,打我,你要是能出气就打,哥们这肉皮硬着呢!打完了咱一起下车,从新打拼,一年后再看咱俩......”
他说什么话我已经听不见了,翻开背包想看看还能剩下什么,电脑肯定是没了,然后是相机没,手表,一次都没穿过的衬衣,就用过一次的腰带,剃须刀,都没了。好吧,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已经都被卖了。倒是钱包里面多了一打钱,翻开侧面,那张照片还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默默站在我身旁的马凯随口说:“这是你宝贝中的宝贝,我怕自己命折在你手上,就给你留着了。”我咬了咬嘴角,没再说话。
走在站台上,回头望了望即将远去的列车,我们一同从那个难忘的城市走来,明天它还会回去,而我,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么?马凯做的没有错,其实我很感激他,我没有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新开始的勇气,但却必须去这么做,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这迈出车站的第一步还真不知道怎么走。
他以前是个小偷,干他们这一行的没有见面直呼真名真姓的,都是把名字里面的一个字单拿出来,干的好的后面加个“哥”,没崭露头角的后面就带个“子”,例如什么梁子、强子、虎子。而马凯这个名单拿出来哪个字都不好听,有人叫他马子,有人叫他凯子,大街上叫完的后果就是同时间好几个人回头对号入座。
在狱里的时候都拿他开玩笑,也没办法,他身子骨本来就瘦小,又没什么势力,也不是靠烧杀抢打火拼进去的,只能是挨欺负的命。在那里只有我叫他全名。以前我问过他,大千世界,为什么干小偷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他说好早之前自己女朋友刚买的手机被偷了,自己打算一天干三分工作,挣一个月钱再给她买一个,结果到第二十八天时女友嫌他工作太低级,于是被甩。之后在地铁上看一个女人的手机很好下手的样子,便顺手试了一试,结果当即被抓,挨了一顿揍后,一个老手走过去说看他身子骨合适,要当他师傅,苦练半年本事后便开始了他的小偷生涯,号称要偷遍地铁、公交车里所有女人的手机,然后开一个大型旧手机翻新厂。
我接着问,你的梦想是因为什么被终结了呢?他继续说,有一天正偷着半截,发现那是自己前女友,这人一动了感情就全完蛋了,什么事都干不成了,正好赶上警方严查,然后就进来了。
走出车站,我问马凯,你知道去哪么。他看我没有要打击报复的意思后便面露笑容,边走边说:“我都打听好了,有个万龙宾馆,又便宜又舒服,楼下还有几个洗脚的地方,咱俩这一年连个正经的女人都没见过......”
我咬着牙,心想我那些东西换来的钱就是为了......他看我表情不对,赶紧收嘴,找了个面善的出租车司机,问:“到万龙宾馆多少钱?”
司机一脸憨厚,实在地说:“看你们是外地的也不容易,图开张,20块钱送你们到门口。”
摸摸还算鼓的钱包,我们二话没说把行礼往里一放,坐上车就走了。在我靠在座椅上,闭眼回想着那些被卖掉的东西时,车已经停了。推开车门,“万尤乒官”四个大字展现在我们眼前,心里琢磨着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小城市的道路就是畅通,然后回头望向远处,怎么看怎么觉着斜对面的景物眼熟。
后来马凯一语道破,“我艹,那边不就是咱刚出来的火车站么!”于是摆出架势要去追那辆面善司机的出租车,我说算了,刚到一个地放,别一下展示出咱们的真实水平,能装一阵就装一阵,还嫌在里面挨的揍不多啊。马凯愤愤不平的说:“他娘的,好歹咱也是有纹身的人!”说着说着还撸袖口,一年多前纹的鹰,怎么看怎么像鹰的近邻。
“你那猫头鹰就别露出来了,一露挨揍更快。”
马凯又笑着说: “我这哪有你那霸气,直接把自己名纹了,还是个黄字,人家一看就有来头。”
说起我这肩膀上的纹身,还是有点曲折的,那年她问我,怎么能证明我对她的爱,我说,把身上的一样东西给你不就完了么。她说太血腥了,把她的名字写在我身上吧,于是在我脖子上留下了三个汉字,可没过两天就掉没了。后来我脑子一抽风,进了家老纹身店,让一老头在自己肩膀上选个地方,把那三个字纹上去。结果刚把第一个纹好,老头心脏病犯了,答应我过两天继续。没承想过两天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还好我俩是同一个姓,所以这个字将错就错的永远留在了肩膀上。
刚要进宾馆门,迎面从里面走出来仨男的,一路骂骂咧咧的扬长而去,隐约还能听见“这也叫宾馆?还给钱,给个鸟蛋!”
我们来到了前台,一个看似像老板娘的女人坐在那里低头写东西,大厅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圆珠笔迅速摩擦纸张的声音。过了十几秒,我刚要张口说话,那女的抢先一步——“要住房自己先在一楼看看,觉着能住就交钱,一屋一天六十,押金一百,不满意就换地儿。”
话音刚落,一个看上去十分清秀的小姑娘穿着工作服,蹦蹦哒哒的走过来带我们去看房间。其实一楼一共就三个屋子,只有一个是带窗户的,窗户外面是一堵墙,偶尔有鸟影飞过,见不着天,像极了监狱。我和马凯同时倒吸一口气,赶紧去隔壁没窗户的屋子。两张小床各挨着一面墙,门口摆着台90年代电视机,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没等我说话,马凯一个劲的点头“不错不错,比狱里面强多了,咱就住这吧?你说呢?”
办手续时我问老板娘,听说万龙宾馆还不错啊,怎么感觉这跟他们形容的不太一样呢,她说,那个是市中心的‘万隆宾馆’,跟我们不是一家。我又问,那司机怎么问都没问我们是去哪一家就把我们送这来了。她回道,他拉过来一客人,我就给他15块钱提成,到那个万隆出租车都不让进,他还去个毛。 马凯也凑过来问,一张嘴就喊“大姐”,没等下面话说出来老板娘就不耐烦了,
“大你个头啊,我有那么老吗,你俩满嘴胡子管我叫大姐,看你们像刚从里面放出来不会说话了啊?”
我完全被眼前这女人的霸气震慑住了,没经过思考便应了句“啊,是是是。”
与此同时,马凯拨浪鼓似的摇头说着“没有没有。”
然后我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劲,又赶快改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马凯却以为我要大智若愚,以诚为本,也随着我上一句补充着说“对,我们是刚出来...”
老板娘理都没理的走向二楼,看不见身影时我们听见了几个字,“神经病,耍老娘玩”。
这时站在一旁的小服务员姑娘很好奇的看着我俩,说:
“大叔,你想问啥?”
我看了一眼马凯,说:“人家问你呢。”
他还掰着手指,沉浸在刚刚的混乱思维中,被我这么一问才缓过神来,“哦,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啊?”
“我们这不大,有名的就俩地儿,除了刚才说的万隆宾馆,还有一个是紫山洗浴,不过看你们不像是去的了那的人,给你说几个小的吧,那都有我的好姐们儿...”
马凯打断她:“不是,妹子,你理解错了,我们想找个白天能玩的地方,你们这有山有水么?”
小妹妹说:“哦...山有,水没有,我们这常年缺水,就万隆和紫山不缺水,要么都想去那发展呢,等明年我学好了手艺,就和我姐们一块......”
“山在哪呢?怎么去?”
“出门打车,不到二十块钱,看你们刚下火车,不嫌累么,明天再去呗。”
我回了句谢谢就和马凯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对于两个刚获得自由的人来讲,累与不累一点也不重要了,在里面时我们就商量好出来后要先找个地方大喊一阵,在城市里喊怕是又会惹来警察,去山里肯定没人管。
说起山,又不自然的想起了她,我们在一起时出来玩的时间很少,所以只去过一个山,不算高,但过程比较曲折,因为我把入口和出口记返了。下山后我们来到的是入口,在那里没有回去客车,所以只好原路返回。本来时间是很充足的,但这么一折腾,别说赶上回市里的车了,连能不能走出这个山都是回事。
爬到山腰时我找到了条小路,没有石阶,她犹豫地问我,能走么,别再出什么事。我说,还想回家么,想就跟我来吧,于是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拽着小路旁的树杆,一步一步的接近山顶。再次登峰成功后太阳已开始在慢慢的下落,映红了整个山坡,风吹动着周围的树枝,互相拍打着的叶子发发出唦唦的声响,一眼望去,远方的城市尽收眼底。可惜没功夫继续观看这只属于我俩的良辰美景,满头大汗的我把外套脱下扔给同样满头大汗的她,说:
“穿上吧,太阳一落山天就冷了。”
她喘着粗气回:“我满身都是汗,你是嫌穿着太热,拿着又太累,才给我的吧...”
我笑了笑走到她旁边,接着说:“让我看看你脚”。
后来发现她脚上磨了一大泡,而且马上就要破了,于是开始背她下山,一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倒是偶遇一只松鼠,跟了我们好长一段路,她拍着我肩膀,小声的在耳旁说:“它是吃素还是吃荤啊?”
我说:“你从小到大没见过松鼠么?”
“没...”
我接着说:“一只的时候吃素,多了就吃荤了。”
然后这句话她居然信了半年,直到有一天莫名奇怪的给我发了条微信,上面就写了五个字,“你居然骗我”。我很纳闷的问怎么了,她回到:“我看动物世界了,这有一群松鼠,还是在吃松子!”
想到这,我不禁又笑了笑,那天我们出去时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了,还好这个世界有黑车的存在,他们总能在人们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现在看来,那种经历,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一次吧。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过的怎样,一年不见,会不会变了很多。
我的思绪被马凯的吼声打断,看着不远处的他,两只手不知该放哪里的冲着山下面喊:
“喂——唉——喂!你们都听的到吗?喂——唉——喂!“(我至今都在想他中间为什么要加个”唉“...)
”听的到吗?喂——唉——喂!我以后再也不当小偷啦!我他妈自由啦!看你们以后谁还叫我马子?谁还叫我凯子?我要当大哥!”
过会他走了过来,我说: “合着你就是不想干基层了呗,不当小偷当大盗了?”
他笑了笑,“没有,我想了,以后要干得干那种光明正大的贼”。
“还有这种贼呢?”
“是啊,咱不偷不抢,让这钱自己送上门来,这才配得上叫哥。”
他又问我:“你怎么不喊两嗓子呢”。
我说不知道该喊什么,可能是刚才想起个事来,然后没兴致了。
他特意拉长音的说,别想啦!女人么,就是一件衣服!
下山后马凯问我直接回宾馆还是怎么着,我摸着口袋里的钱包说,去真万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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