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狼群夜话
月光从毡帐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像一柄冷刀横在巴图脸上。他动了,脚掌贴着地面滑出门外,没发出一点声。他是被风惊醒的——那风带进一股草灰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静。
他怀里抱着那条旧毯子,是母狼死后幼狼常卧的那一条。他赤着脚,走得稳,方向也没变——往北坡去,火场剩下的焦土还在那里冒烟,风一吹就卷起黑灰。
没人喊他。上一次有人拦他,是在沙暴刚停的时候,那时还不懂。现在明白了,有些路他必须自己走,而旁人只能看着。
那人跟出去时,他已经翻过第二道矮丘。月光照在烧过的草根上,地皮裂开,踩上去会陷一点。远处有火光,不是野火,是堆小篝火,围着几团影子。狼群在那里。它们没叫,也没冲他扑,其中一只甚至用鼻子碰了碰他的膝盖。
巴图坐下了。他把毯子铺在地上,然后抬起手。
他的手指开始动,先是平伸向前,接着弯曲如弓,再猛地拉开——那是射箭的动作。他又指了指地面,双手合拢往下压,像是在埋什么东西。随后他仰头,做出倒下的姿势,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胸口。
围坐的狼全都低下了头。一只老狼喉咙里滚出声音,不是吼,也不是嚎,更像是一种从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其他狼跟着应和,一圈圈传开,像是在回应什么沉重的事。
那人躲在一块塌了一半的石堆后,不敢再靠近。它们知道他在。三只狼同时转头看向他藏身的方向,耳朵竖着,嘴没张开,但那种沉默比叫还让人发紧。巴图没有回头,他继续打着手势,这次动作慢了些,像是在描述一个人倒下后很久都没再起来。
老狼往前挪了一步,伸出舌头舔了他的手背。那一下很轻,可巴图却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那只狼,然后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我知道”。
就在这时候,风突然变了方向。
头顶传来翅膀破空的声音,不是盘旋,是俯冲。雄鹰从高处直落下来,羽翼扫过火堆,火星四溅,半边火瞬间灭了。它落在巴图面前,爪子一张,有什么东西掉进灰烬里。
是一块玉佩,只剩一半,边缘裂得不齐,表面沾着干涸的血。鹰没停留,鸣了一声就飞走了,声音短促,不像平时那样悠长。
巴图伸手捡起玉佩。他的指尖蹭到了血,留下一道暗红的印子。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闭上眼。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很白,呼吸也停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瞳孔在火光下缩得很小,像能穿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到那人耳朵里:“他们……还会回来。”
那人没动。这句话不是说给狼听的,是说给他听的。
巴图转过头,终于看见他。他没惊讶,也没问为什么跟着,只是把手里的玉佩递过来。那人走过去接过,玉片冰凉,上面刻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纹路,像是某种动物的轮廓,又像是一棵树的枝干缠在一起。
“这是哪儿来的?”他问。
巴图没回答,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朝他伸出手。他的手很小,掌心有一道旧疤,是上次盗猎者毒箭擦过留下的。那人握住它,他拉着那人往回走。
路上谁都没说话。幼狼从暗处跑出来,跟在他们后面,脚步很轻。走到毡帐前,巴图松开那人的手,自己掀帘进去,躺回原来的位置,盖上毯子,闭上了眼。
那人站在外面,手里还攥着那块玉佩。风从北面吹来,带着焦土和夜露的味道。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已经偏西,草原一片死寂。
可他知道,这安静不会太久。
他蹲下身,把玉佩埋进帐篷门口的土里,只露出一角。要是他们真回来了,第一个看到的,就得是这个。
远处山坡上,一只狼叫了一声,很短,像是在回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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