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要去寻诗与远方,仿佛那远方藏着世间所有的圆满——或许是江南烟雨中的乌篷船,或许是塞北草原上的落日圆,又或是雪山脚下转经筒的轻响。可真当踏上旅途才发觉,远方的风里没有现成的诗,所谓的“远方”,多半是被日子磨得发钝时,心底凭空织就的幻觉。就像困在格子间里的人,总以为海边的日出能消解所有疲惫,可真站在沙滩上,潮声里裹着的,依旧是昨日未写完的报表、未回复的消息,连海风都带着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原来诗从不在远方,而在那些郁结难舒的时刻。某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窗外的路灯晕开一团暖黄,突然想起年少时在乡下外婆家,也是这样的夜,虫鸣裹着稻花香,外婆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说“星星是天上的灯,亮着就有人等你回家”。那一刻,喉头的哽咽突然有了出口,那些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委屈,竟在一句零碎的回忆里悄悄化开——这便是吟诗了,不是捧着诗集高声诵读,而是把心底的褶皱轻轻抚平,让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顺着回忆的纹路慢慢流淌。
就像四季轮回里藏着的心事,从来都与风景无关,只与心境相连。春天满城的春花烂漫,看的人总忍不住驻足,可眼底的惊艳里,藏着的是对逝去青春的追忆。想起十七岁那年,和同桌在教学楼后的樱花树下背书,风一吹,粉色的花瓣落在课本上,我们笑着把花瓣夹进书页,说要留住整个春天。如今再看春花,花瓣依旧纷飞,只是身边的人早已散落在天涯,连那本夹着花瓣的课本,也不知在哪个搬家的午后,被遗落在了旧时光里。春花越烂漫,越像一面镜子,照出青春里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明亮。
夏天的柳丝垂在河边,飞絮乘着风四处飘荡,总让人想起那些热血澎湃的日子。年轻时总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揣着一腔孤勇去闯,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觉得“少年心事当拏云”。可走着走着,才发现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如愿——递交的方案被一次次打回,想守护的人终究要离开,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信念,在现实的雨里慢慢湿透。看着柳丝在风里摇摆,飞絮漫无目的地飘,突然就懂了:热血不是一味往前冲,而是在撞过南墙后,依旧能对着自己说“没关系,下次再来”。夏柳飞絮里的内省,是与自己的和解,是把锋芒悄悄收进心底,变成更柔软也更坚韧的力量。
等到秋叶飘零,满地金黄铺成地毯,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嗟叹。人生总有那么些失意的时刻:一场准备了很久的考试失利,一份坚持了多年的感情结束,或是看着身边的人都在往前跑,自己却停在原地打转。风卷着落叶滚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心底的不甘与失落。可蹲下身捡起一片枫叶,看它脉络清晰,从嫩绿到深红,再到如今的枯黄,突然就释然了——落叶不是结束,是树在为明年的新生积蓄力量,人生的失意,或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沉淀。那些摔过的跟头、流过的眼泪,终会变成脚下的路,让往后的每一步都走得更稳。
等到皑皑冬雪覆盖大地,世界变得一片寂静,才敢直面心底的惧怕。冬天的冷是刺骨的,像极了人世的冷峻——职场上的尔虞我诈,生活里的柴米油盐,偶尔还有突如其来的意外,把人裹在寒冷里,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屋顶、树梢都染成白色,突然觉得这雪像一场温柔的拥抱,把所有的尖锐都覆盖。原来惧怕不是软弱,是知道人世艰难,却依旧愿意捧着一颗真心往前走。就像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却始终朝着前方,因为知道春天总会来,雪总会化,温暖也总会如期而至。
人们总在追问人生的意义,想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可其实人生就像一场四季的轮回,从黑暗中来,经历春花的明媚、夏柳的热烈、秋叶的沉静、冬雪的冷峻,最终又回到寂静中去。所谓的诗与远方,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风景,而是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能对着自己的内心说一句“我还好”。是在郁结时能想起外婆的蒲扇,在失意时能看见落叶的沉淀,在惧怕时能触摸到雪的温柔——这些藏在心底的细碎美好,才是真正的诗,才是永远的远方。
等到某天老了,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想起曾经追逐过的“远方”,或许会笑着摇摇头。原来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抵达某个地方,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了与自己的情绪相处,学会了在平凡里找到诗意。就像此刻,阳光落在书页上,风里带着花香,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这便是最好的时光,这便是诗与远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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