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豫南一个偏远的农村,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爸爸勉强读过几年书,妈妈目不识丁。八十年代初农村还存在吃不饱、穿不暖的现象,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当然不是很重视。
我幼时有个最好的玩伴,就是大伯家的小女儿——我的堂姐秋菊,秋菊大我一岁,从记事起我们俩就玩在一块。
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傍晚,我跟秋菊姐一起去放羊,她很骄傲的对我说:xx,我明天要去上学了,以后不能跟你一起放羊了,不过等我放学后我可以教你认字。
听了堂姐的话我嘤嘤的哭了起来,当时年纪还小,不知道是因为堂姐不能陪我放羊了,还是想像堂姐一样去上学,反正就是感觉特别委屈。
晚上回到家里,奶奶看我脸上还有泪痕,就问我怎么了,这一问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奶奶看我一直哭也不敢再问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秋菊一蹦三跳的跑我家来了,无非是把她要去上学的事又炫耀了一番。爸妈不明就理,倒是奶奶看到我眼睛红红的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早早的叫我起床,吃过饭,给我梳好小辫子就拉着我跟秋菊一块去学校。背着奶奶头天晚上用旧衣服缝制的书包,别提我有多开心了。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特别感激奶奶,在我幼小的记忆里,那是唯一给过我温暖的的人。
倒不是说我的父母不称职,那时候没有机械,家里的十多亩薄田全靠父母的一双手:春耕,夏播、秋收、自然是忙碌的。冬天也闲不下来:妈妈整天在家里纳鞋底,做鞋子还总是供不上我们姐妹几个穿、往往新的没做好,旧的就破了或者小了;那时候的孩子穿的鞋子大拇脚趾头露在外面是很平常的事情。爸爸就更忙了,去田间地头把枯草连根带土铲起来,用架子车拉回家跟牲畜的粪便一起放到粪池里发酵,来年春上再一铲一铲从粪池里挖出来拉到地里做肥料。那时候爸妈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能吃上白面馒头,攒到钱也给我们买一双城里孩子穿的运动鞋。
常年的疲累让他们无暇顾及到我们几个孩子,我幼时的记忆里,父母难得和颜悦色的跟我们说话。他们干完活回来我们便远远的避开,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他们的训斥或打骂;更不敢向他们提什么要求。
奶奶带着我跟秋菊来到学校,我跟秋菊一起坐到坐位上:桌子是用土坯垒的,上面用泥巴糊的倒也平整光滑;凳子就是两头放几块土坯,土坯上面放块木板就是一条长凳子。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学校都是新鲜美好的!
兴奋之余,我看到奶奶在窗外跟老师说着什么。一年级(那时没有幼儿园、学前班)的老师是我们村的姑娘,跟奶奶是熟识的。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奶奶便回家了,我只顾着兴奋也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跟秋菊在学校呆一个上午,好像做梦一样:我也是个小学生了,再也不用去放羊、拔草了,村里有的女孩十多岁了都还没上学……想着、想着我的心要飞起来了。
我的兴奋只持续了半天,下午秋菊去上学,奶奶便无奈的拉着我,我使劲的挣脱,哭的撕心裂肺到底也没能去上学。原来,早上奶奶跟老师说了半天,才勉强让我在学校一个上午。老师说,学校的教室跟老师都不够,暂时只招收八周岁以上的孩子。那年,秋菊六岁,我五岁,多年之后妈妈告诉我因为大伯是乡里的干部,秋菊才被破格录取的。
五岁的孩子,很容易伤心,但是忘记的也快。很快我就像往常一样去放羊,回到家里帮奶奶烧火,只是听到隔壁秋菊的读书声我便凝神发呆。一个学期后,我便能把秋菊背诵的内容背下来了:什么‘大小多少、‘日月水火’、‘马牛羊毛皮’、乘法口诀……这些东西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也许我求知的渴望打动了妈妈,第二年暑假开学的时候妈妈主动要送我上学了。她拿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四元钱来到学校,又是一年级那个老师,妈妈好说呆说的才把我留下来,我的心情又一次雀跃了起来。
这一次我的好心情多持续一天,第二天又被老师劝回了家。理由是我年纪太小被上面查出来学校要受罚的。奶奶抱着泣不成声的我骂着学校的老师、校长们,我把脸贴在奶奶怀里,鼻涕眼泪全抹在奶奶的衣襟上。
我听着秋菊的读书声又过了一年,这一年中我又背会了不少东西,左邻右舍都夸我聪明好学,爸妈也为此自豪了起来。
我还认识了一个字:这个字就在我跟奶奶床头放的纸箱上面,在供销社上班的姑父拿来的,奶奶就放在床头的桌子上,里面盛些日常琐碎的东西。我每天睡觉前都盯着那个字看,就是不知道它叫什么;有次秋菊来我家玩,我在地上把它写下来,我说:秋菊,你上两年学了认识这个字吗?秋菊漫不经心的说:不是个‘头’吗,这么简单的字谁不认识。
我平生认识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么学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个盛罐头的箱子,那个罐字被奶奶从上面剪掉了。
上学闹了两次乌龙,家里人再不提上学的事了,怕又惹我大哭一场,只等着我到了八周岁再送到学校去。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当你对一件事快要绝望的时候,便忽然有了转机。我七岁那年,老师竟挨家挨户的找学生了,连原来没上学的大孩子都挨个的做家长的思想工作,让孩子们进学校。
那年,不但我进了学校,连没上过学的妈妈也进了村里的文盲班。学校新盖了几间瓦房,还做了木桌子,长条凳,先前那些泥巴糊的桌子给了妈妈她们的文盲班。
过了七年之久,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进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小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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