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一号床老者刚出院,下午就住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
这人面色青黄,身材瘦削,一望而知是一位辛苦扛活养家的老实男人。他坐在床上打着电话,一口家乡话让人烟笼雾罩。
等他静下来时,我问他,家是哪里的。他说,安庆。
我问,怎么来这里看病。他说,在这里打工,给楼房窗户装护栏。
我问,生意还好吗。他说,还可以。
他自己就开始说求医经过。他口腔上颌长了一个泡,先在XX医院看了,XX医院说是什么腺瘤(不太懂方言,不知听准确了没有)。他又来这里看,没有挂上号,后来又来一次,才挂上的。
XX医院?好熟悉的名字。几个月前,一个女孩子在周记本上贴着一张彩色纸条:老师,我妈妈说,XX医院治疗失眠效果很好,我妈妈就是在那里治好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一床男子说,XX医院是台湾人开的,人不多,哪时候去都能挂上号,那里的口腔科不出名。
我告诉他,可以网上挂号,不用亲自跑来排队。他羞涩地笑笑。
周二早晨,A医生带着一群人来查房。A医生让一床张开嘴看看,问了一些问题。
“腺瘤?”A医生的声音稍微有一点上扬,我和三床妻子都听出了一点意思。那是有经验的患者家属可以捕捉到的瞬间信息。但显然,一床听不出来。
A医生是位比较年轻的医生,但已很有建树。走廊上很多患者来信来锦旗指名感谢A医生。我见过他下班时换上一身运动装穿着运动鞋左肩上挎着背包时的样子,矫健又健康,那是一个运动者常见的体型和肤色。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健康的样子。
A医生看向病人的这一眼,仿佛一下子就望到了细胞深处。
周三要手术了。头天晚上,病人要洗澡换病服,一床没有办洗澡卡。二床妈妈把洗澡卡给他用,让孩子告诉他如何使用。
晚上十点多,一床的儿子从外地来到了病房。一个在外面学会计的男孩子,个子还没有长起来,单薄得像只瘦弱的小虾米。
手术后第二天,男孩子买了被子,租了小床。男孩子给外面打电话,满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男孩子给女孩子打电话,说到卖了哪个小区的房子的问题,听语气应该是在恋爱中。男孩子打电话叫来外卖,一个人坐下来吃着。
周四早晨查房。年轻的B医生捧着病人的信息说明病况,刚说到“快速检测结果是”,年长一些的C医生轻声说,不要说太具体。B医生换了内容。
周四下午,男孩子问父亲,病理结果何时出,医生说过吗?父亲说,没有。
晚上,男孩子跟我们打了招呼,早早关了病房的灯。这个举动,意味深长。他已经知道了结果,比他父亲清楚得多。也许,医生已经找过他了。
他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照顾着刚刚手术回来的父亲。看着吊瓶,拿尿壶,打饭,打水。
一个瘦弱的还在长大中的小虾米。
病房外,过道尽头的窗户边,三床的儿子在轻声地打电话,三十一岁了,瘦高瘦高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里透着沉稳。先是给奶奶打,告诉她他回来了,在医院,让她放心。后来又说,瘦了好多,这一定是给他妈妈说的儿子的那位女友打电话了。女友原本是要来的,他妈妈在电话中告诉儿子,说,别来,这次,没时间回家,下次再来。
他妈妈说,女孩还没来过,不想让人家第一趟来就看到她丈夫现在的样子。
这是一个已经长大了的儿子,虽然,也是瘦瘦的,但显然,岁月,是一个人慢慢成长的必经之路。
医院,是个露天的浴场,裸露着一个人的肉体,也裸露着一个人的灵魂。 多少人来过这里?多少人住过这里?人间的情味,在这里,热也热过,凉也凉过。像历史,更迭着。像长河,翻卷着。
但总要不停息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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