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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拉开阳台上的蓝底儿白花窗帘,酒红色的光芒立即在我脸上留下一片金黄。由于在黑暗里呆的时间太长,我需要慢慢将眼睛睁开以适应这夕阳之光,它柔弱、浅淡、夹杂着七彩,虽然不同于这个冬季午后的强烈和饱满,但因为我莽撞的邀请使它依然给我惺忪的睡眼带来极大的刺激,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睁开。几秒钟以后,我看到窗外一面面棕褐色、赭石色、浅蓝色、淡紫色的旗帜正三三两两的往对面宿舍大门的方向移动,它们仿佛飘浮在地面巨大建筑的阴影上,像一艘艘在黑水中缓慢移动的彩色船只。我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定睛一看,那些船原来是一小群男女学生,他们聚在一起,正在一盆盆白色小花和浅绿嫩草围绕的喷水池旁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这群男女中的两名穿淡粉色和赭石色羽绒帽衫的女生走进了宿舍楼,而剩下一名穿棕褐色大衣的女生突然打了旁边的男生一下,然后拔腿就跑,大笑起来,紧接着,那个男生就去追她,俩人绕着喷水池来回转圈儿,水花儿不断地喷溅在他们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遥远看去就像是两只在花果山水帘洞里嬉耍的猴子,一个拼命跑,一个拼命追,最后那个女生终于跑累了,坐在喷水池的黑色大理石边沿上,那个男生跑过去将她一把抓住然后俩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看什么呢?赶紧来吃饭吧,老四说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叫我晚上顺便给你带份牛肉板面。”
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老五回来了,他是南方人,家住上海,说普通话依然带着一股咬文嚼字的口音,平时几乎一节课都不上,也不像老四去校外找业务跑,也不像老大和老三经常去自习室看书,就每天躺在上铺玩儿他的笔记本儿电脑,看电影,听音乐,玩儿完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吃饭,虽然每天的生活安排得非常自然而有规律,但是长期这种习惯的养成也让他变成了全班最胖的人。他喜欢戴一副金边儿眼镜,留着短刘海儿,染淡黄色头发,喜欢穿一身皮夹克儿和牛仔裤,据说他舅舅是南方某集团的大老板,所以他对学业什么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就等着毕业以后跟着他舅舅混。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和老四帮他带饭,这回是他第一次帮我带,老五做事儿有个风格,就是从来不做默默无闻的事情,要做就做雪中送炭的事情,比如在他的脑海里,这次他帮我带了一次饭就算还清了之前我帮他带的无数次。
今天是个例外,他居然没在宿舍瘫着,而是和别的班同学去市里游玩去了,估计是刚回来。
“谢谢胖五儿~!”我赶紧接过用透明塑料袋儿包裹着的安徽牛肉板面傻笑着说。
“不客气,赶紧吃吧!”老五边说边从他的橱柜里拿出他专用的塑料饭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自己的那袋儿板面放了进去,在靠近阳台门的一张写字桌旁坐了下来。
我也搬过一把凳子坐在他旁边,拿出自己的餐盒把面装进去开始吃了起来。刚才在我头上逗留的金黄色夕阳渐渐转向了老五的黑蓝白颜色条纹毛衣上,起初,是在他的脖颈处随着他的摇摆而晃动,之后当他坐下开始吃面的时候,那一圈金黄色的光晕慢慢向下摊开布满了他的上半身。
宿舍的布局是非常标准朴素的传统六人间,大小也就二十平米左右(不包括阳台),上铺四张床,下铺两张。其中两张上铺的床与下铺相连,另外两张腾空而起,由一架蓝色钢梯和四根儿与梯子一样长度的钢棍支撑。不论上铺下铺每人都是一张简陋的硬板儿床,刚住进去的时候我们拿出自己从家带过来的柔软床垫儿铺好,盖住之前学校准备的浅绿色军用薄毯,要不然到了冬天在上面睡觉会被冻死。我和老五都睡上铺,彼此脚对脚睡觉,夏天他总是挂一个白色透明蚊帐,冬天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摘下来,到了大三的时候据说有喜欢他的女生送了他一个画着HELLOKITTY的粉色窗帘,虽然挂起来有点儿害羞,但是性格有点儿封闭又很有自己想法的老五最后还是用这个卡通窗帘代替了先前透明的蚊帐。从那以后,我们和他就身处两个不同世界了。
“老四呢?”我问。
“他说在图书馆等你,叫你吃完饭去那里找他。”老五吸了一口鼻涕接着说:“你可真能睡。”
“哈哈,这不昨天陪着四儿去听讲座么,回来不知道为啥感觉特别累就想一觉睡死过去。”我吃了一口面发现宿舍靠门的那一半儿特别的暗,就站起来把灯打开了。
那轮金黄色的光晕终于在老四的上半身消失,整个空间被日光灯点亮,几张乳白色的写字台和摆放着七零八落的书充斥进来。
“就是那个什么马安之讲的什么成功学?”老五不屑一顾地边吧唧嘴边看着苍白的墙壁。
“对,讲的还行,就是没什么内容,我觉得全是空洞的大道理,老四听的还挺认真,还要跟着他一起创业呢。”我说。
“操,别让他去,都是骗子,骗员工,骗客户的钱,我们那边儿净是这种公司,”老五听我说完差点儿噎着,赶紧拿起他的保温杯往嘴里送了口水然后继续说:“真的,别让他去!全他妈骗子,呸!”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又吃了一口面装作很同意他的观点,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或者提出其他意见,最后很有可能谁都吃不好这顿饭:“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哈哈。”
“百分之百是,你放心。老四就是他妈太单纯!”他把保温杯的盖子拧紧然后看着正在慢慢变得暗淡的窗外又冲着阳台啐了一口。
“你去过图书馆么?我还没去过呢。”我想换个话题,并不是因为我对于成功学多么赞同,对老五的观点多么厌恶。而是我们当初的那个年龄,正是个性张扬的时候,每个人都想成功,每个人都想表现自己,每个人都想与众不同。我认为老四只是选择了他很认同的某个价值观而已,他也许是被马安之的魅力吸引了,也许是被当时开放张扬的会场氛围吸引了,也许是他觉得去马安之的那个创业公司能够更好的锻炼他所谓的社会能力, 这些都很正常,他永远都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朋友。
“图书馆挺好的,我去过一次,咱们学校的图书馆是个奇观,”老五边吃边咧开嘴笑了笑:“他妈弄得跟防空洞是的。估计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呢。”
“为啥跟防空洞是的?”我疑惑不解。
“是个地下图书馆,你不知道么?就在A5楼的下面,我去过一次,还可以,”老五又摆出了他很懂的样子:“书挺多,一共三层,一层是社科类、哲学类、人物传记类的,二层是文学历史类的,三层是阅览室,反正挺大的。一会儿你找老四去就知道了,我估计他在一层看成功学呢。”说完他像个教授似的把金边儿眼睛往上扶了扶。
“这么大的图书馆从来没人跟我说过。”我惊讶地说。
“唉,老大经常去,我估计他是怕你知道了以后天天泡图书馆学习超过他才不告诉你的吧。”老五轻蔑地边说边撕了块儿手纸开始擦他那厚厚的嘴唇。
“哈哈,估计是,回来可得好好说说他!”我吃完饭站了起来。
外面的天空已经冻成黑蓝色,刚才的夕阳早已被我跟老五的话语所消化,我掏出一根儿红塔山来递给他,点上火后我们嗒吧嗒抽了起来。
烟雾很快将整个宿舍充满,刺鼻的味道又让经常卧床不起的他咳嗽个不停,我找出自己的图书阅览卡嘱咐他没事儿多出去走走就出门去寻找那座神秘的地下书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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