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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不一样之【俯视】
文 | 坑叔
楔子
房间中窗帘紧闭，吊灯在地板上投下一个昏黄的光圈，细小的尘埃漂浮在光线中，一片静谧。
詹姆斯躺在光圈里，姿势诡异，仿佛断线的木偶，像是有两个灵魂正在争夺他的身体。
他的脸上映着崎岖的光斑，像哈哈镜里的影像那样滑稽扭曲，又恐怖莫名。
“全力刺我！”他吼道。
他右手中的匕首正缓缓刺向自己的颈动脉，左手则紧紧抓住右手腕，用力向外推。
两股力量相峙，他的脸不住抖动，牙齿摩擦得咯咯作响。
到底是右手力量更胜一筹，匕首慢慢刺入皮肤，鲜血缓缓渗出。
疼痛令他猛然一抖，匕首剧烈颤抖着，将皮肤划得血肉模糊，却无法再前进半点。
“用力！”声音从他紧咬的牙缝中挤出来，含混不清。
匕首颤了颤，随后向下压去，切开肌肉，刺入血管，鲜血飙了出来。
“要停止吗？”他问，匕首下压的力道稍稍减弱。
“不！继续！”他自己回答，匕首缓缓向上移去，额头的汗珠淌进他的眼睛，他没有眨眼，左眼球看向左，右眼球看向右。
匕首向上挪了一厘米，停住，颤抖，猛然下压，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颈动脉，鲜血喷涌。
他把匕首抛开，缓缓侧身，捂住脖子，鲜血在他身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几秒钟后，一个人来到他面前，蹲下，轻抚着他的后背。
他的眼球一点点恢复了正常，继而露出轻松释然的微笑。
“成功了，文森特。”他说，“咱们另一边见。”
一
创世公司大厦的安保很严格，身材壮硕的保安们荷枪实弹，警惕地盯着进出的人群。第一次到访大厦的人，往往把他们误认为是军人甚至是特种部队成员。
几十架微型无人机无声地悬停在大厅的不同位置，时刻扫描着出入者的面孔。
创世公司有理由这么做——“圣痕”系统的核心就在大厦最高层，时刻连接着79万客户的大脑，不容有失。
针对“圣痕”系统所发起的袭击，每年都会有几次。当然，一次也没有得逞。
“嘀~”
安检扫描仪发出尖利的警报，女安检员从屏幕上抬起头来，眼神疲倦却不失犀利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文森特先生，请把随身物品都放在桌子上。”
文森特先是放下背包和工卡，然后摘下摩托车头盔，露出脸来。
他三十岁，黄色头发乱糟糟的，瘦削的脸颊上全是胡渣，有些憔悴，眼皮半垂着，带着一副技术人员那种木讷又深沉的表情，但若仔细看，就能发觉他那双绿色的眼珠不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把头盔放在安检桌上，说：“我是技术部的。”
一名保安面带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看看保安胸前的自动步枪，又看向保安的眼睛，脸上波澜不惊。保安低下头，仔细检查了一番桌上的东西，对那顶头盔检查得更是认真。
文森特神情自然，心脏却跳得像落入陷阱的兔子，直到保安向女安检员点了点头。
“我知道，文森特先生。警报响了就要仔细检查，并非针对您个人。”女安检员冷冰冰地说，“您可以走了，下次可以把头盔跟摩托车放在一起——在这里，没人会偷它。”
文森特拿起东西，走进了大厦。
大厦二十二层东侧的一间办公室，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室内，分管技术的副总裁摩尔刚刚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名——摩尔·琼斯，2055年7月15日。
他看着签名，有些得意，他擅长斯宾塞体——如今能写一手好字的人已经不多了。
秘书合上文件夹，转身离开。
摩尔把万宝龙钢笔握在手里，顾不上盖帽，紧盯着秘书那被迷你短裙紧紧包裹的臀部。
啧啧，真是个迷人的小妖精。
再等两天（他喜欢在一顿大餐前让自己稍微饿一点），到这个周日，他就会哄她去自己的游艇，只要出了海……呵呵，这一招屡试不爽。
他咽了下口水，眼神有些迷离，准确地说，他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砰！
突然的声响让秘书吃了一惊，她转过身，眼前的一幕让她尖叫出声。
砰！
又是一下，摩尔撞在落地窗上，在玻璃上留下一团血迹。
他踉跄转身，面朝秘书，碎掉的眼镜框嵌入脸颊，额头、鼻孔、嘴巴都在淌血，表情震惊而迷茫。
秘书注意到他的眼睛分得很开，左眼球向左，右眼球向右——常人做不到这样。她瞬间寒毛直竖，浑身冰凉，甚至忘记了尖叫。
摩尔与秘书对视一眼，忽然又转身冲向落地窗，决绝得像是被狮子追击的瞪羚。
砰！
落地窗在猛烈的冲击下一阵抖动，依然结实得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摩尔的额头崩开了一道骇人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他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极度的恐惧——不管这股力量来自何处，它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要他死！
他缓缓举起手，看着手中的钢笔，像是在欣赏那饰以繁复花纹的镀金笔管和刻有大象纹路的纯金笔尖。
接着，他看了一眼秘书，牵动嘴角，露齿一笑，猛地将钢笔刺向右眼。嗤的一声，笔尖刺入眼球，三分之一的笔身也捅了进去。
摩尔惨叫连连，倒在地上挣扎。秘书哆嗦着想要上前帮他，他忽然抬起右手，向着笔尾猛拍下去。噗哧一声，钢笔深深刺入眼窝，几乎没柄。
惨叫声戛然而止，他死了。
二
7月14日晚上，渔人酒吧。
灯光昏暗，烟草、皮革和劣质香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酒瓶在酒架上泛着暗沉的光，像是沉默的待检阅的兵士。
那台复古点唱机正在播放《Ain’t Got Time for Hate》，浑厚的女性嗓音配合摇摆的节奏，让人心生惬意。
客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坐在黑暗中的卡座里。
伊恩一人坐在吧台边，面前放着一杯百加得黑朗姆酒。
到这个月的第四个周三，伊恩就50岁了。
他身材高大，长脸蓝眼，鹰钩鼻，发际线很高，棕红色的短发微微打卷，额头上有一个可怕的伤疤，像一只白色的蜘蛛，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侦探风衣——他确实是名私家侦探。
时间将近凌晨，他已经喝了一整瓶，有些眩晕，这让他感觉良好，打算接着喝下去。
“嘿，伊恩。”老板杰夫停止擦拭吧台，双臂搁在台面上，身体前倾，拍了拍伊恩的肩膀，那张老黑人的脸上带着一丝严肃，“听着，伙计，你喝得不少了，干完这杯就回家去吧，或者找个卡座睡一觉。你知道，我乐意做你的生意，但我更希望长久地做你的生意。”
伊恩微微摇头，露出微笑，杰夫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喝完最后一杯，伊恩摇晃起身，走向洗手间。
门口站着三个小伙子，正在交头接耳，见伊恩走来，纷纷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
伊恩从他们中间穿过，径直走了进去。
壁砖上全是涂鸦，有一块是讽刺创世公司总裁艾伦的，把他画成了一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小丑，画的上方喷着血红的几个大字：去死吧永生！
创世公司只服务权贵，在普通百姓中名声不好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杰夫年纪大了，没精力管这些乱涂乱画——年景不好，光是维持酒吧运转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
一个隔间里传出奇怪的声音，伊恩一开始打算转身离开，但他听到了一句“不，别这样……”。
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语气里满是恐惧。然后他听到一声耳光，女孩哭了起来。
他转身走向隔间，敲了敲门：“需要帮助吗？”
“滚开！”一个男人吼道。
伊恩一把扯开门，一个金发女孩蹲坐在角落里，衣衫凌乱，嘴角有血丝，看上去有些喝醉了。
一个男人背对着门，阔腿牛仔裤已经褪到了膝盖。
男人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面对伊恩。
伊恩的身高让他一时有些犹豫，但显然他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竟然对伊恩喊道：“滚开！老家伙，别管闲事！”
这是一个白人小子，看上去20岁出头，应该是混帮派的（伊恩猜他属于格鲁帮，这个帮派控制着附近几个街区），脖子上戴着粗大的金链，宽大的白T恤上印着一颗燃烧的倒五芒星，中间是一颗叼着玫瑰的骷髅头，下端用粗体字写着“撒旦的审判即将降临”。
伊恩看了一眼女孩，她吓坏了，似乎有点神志不清。
他摊开手，平心静气地对白人小子说：“听着，我不想惹麻烦，放这个女孩走，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何？”
“我叫你别管闲事！”白人小子掏出一把小刀，尽可能让伊恩看清闪光的刀身。
伊恩的表情变得冷峻——总有些蠢蛋搞不清楚状况，把别人的示好看成是软弱。
他忽然跨前一步，白人小子眼睛一花，小刀已经到了伊恩手里。
“穿好衣服，不要再来这儿了。”伊恩把白人小子扒拉到一边，对女孩说。
女孩快速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跑出去了。
三
白人小子有点慌，门口的三个年轻人察觉到不对，冲了进来。
“我们人多，老家伙，我们会好好教训你一顿。”白人小子站直了身子，向他的同伙递了个眼色，四人把伊恩围在中间。
伊恩笑了：“看来，今天有人要结结实实挨顿揍了。”
话音未落，他把小刀扔给了白人小子。白人小子下意识去接，伊恩一拳击在他的下巴上，哐的一声，把他打倒在马桶上。
伊恩接着回肘，由上至下，正中身后那人的脸，那人应声倒地。
剩下两人同时挥拳打向伊恩的脑袋，他略一矮身，想要从两拳之间躲过去，但在低头的瞬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双腿一软，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模模糊糊之间，他感觉有热水从头上浇了下来，他清醒了一些，但沉闷跳动的心脏让他无法动弹。
他勉强抬头看去，看到那四个小子正在眉飞色舞地冲他的脑袋撒尿。
“老头儿，鲜酿啤酒，好好尝尝吧。”白人小子大笑着说。
他心中一阵愤怒，但却无力躲开，只能任腥臊的尿液浇在脸上。
白人小子把裤子提上，拿起小刀，凑近他的脸，狞笑着说：“这是给你的纪念。”
伊恩感到脸上传来一阵火辣的疼痛，他再次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四个小子已经不见了，杰夫拄着一把雷明顿霰弹枪，一脸担忧地蹲在他面前。
“你还好吗？”见他睁开了眼睛，杰夫轻声问道。
他双手撑地，哆嗦着拱起身子，双膝跪地，接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杰夫想要扶他，他轻轻一摆胳膊，躲开了。
“我没事。”他说。
两肋之间一阵阵闷痛，就像是被人装在沙包里打了一顿。也许有两根肋骨断了，他想。
他走到洗手池前，艰难地弯下腰，把头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凉水冲走了尿骚气，也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抹了一把脸，看向镜中的自己，右脸颊上是一道十字形的伤口，肉翻了过来，像是两张交叉着的猩红小嘴。
这是白人小子给他留下的教训，提醒他：人老了就不要强出头。
“你需要休息，伊恩。”杰夫说，“去卡座上躺一会儿吧，我来给你处理下伤口。”
伊恩一觉睡醒时，已经接近中午。
昨晚的经历仿佛是一场梦，但那几乎遮住整个右脸的纱布和胸前背后的疼痛都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杰夫正在拖地，他对伊恩说：“吧台有早上的三明治，还有牛奶，你自便吧。”
伊恩弓着腰走到吧台，把牛奶推到一边，掏出一支金属酒壶，拿过半瓶朗姆酒，倒满酒壶，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大概有五、六十美金，都放在吧台上，然后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握着酒壶出了酒吧。
天气灰蒙蒙的，有些闷热，远处的高楼大厦与眼前破落的街道对比鲜明，创世公司大厦直刺天空，尤为醒目。
街上人不多。三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拿着玩具枪扮演劫匪打劫；一个流浪汉正在苍蝇飞舞的垃圾箱前翻捡着垃圾；一条毛发卷曲的流浪狗夹着尾巴匆匆跑过街道；两个瘾君子弯腰驼背地站在人行道上，摇摇晃晃仿若僵尸。
已经是2055年了，但这里的生活跟三十年前没什么区别。
伊恩慢慢走着，想着是回家，还是去事务所。事实上，无论去哪里，都没人在等他。
刚转过一个街角，一辆庞大如装甲车的凯迪拉克轿车停在了他面前。
一位西装笔挺的小伙子下了车。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岁，淡黄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五官立体漂亮，有着女孩儿般柔和的下颌，脸颊上有些雀斑，这让他淡绿色的双眸显得更加深邃。他身材不高，但很匀称，衣品可谓一流。
伊恩觉得他有点眼熟。
“伊恩先生吗？”小伙子怀疑地看着伊恩，似乎不敢确认他的身份，但终于还是伸出了右手，“我是创世公司的总裁助理本杰明，艾伦总裁派我来请您。”
伊恩勉强站直了一点，耸耸肩说：“我是伊恩，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四
伊恩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夹紧双臂，这样的姿势让疼痛不那么明显。
他扫视了一眼办公室。房间很大，几乎有七百平方英尺，满是奢华的古董家具，但除了那台巨大的胡桃木办公桌下边之外，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那里也并没有可疑的痕迹）。
他已经看过了监控，事发前后，这里没有陌生人员出入。
他低头看着摩尔的尸体。
死者四十岁左右，身形高大，浅棕色头发，鼻梁高挺。如果忽略额头上的骇人伤口与插入眼中的钢笔的话，即便已成了尸体，他也称得上是相貌堂堂。
致命伤一眼可知，就是那根通过右眼窝刺入大脑的钢笔。
伊恩摸了摸死者的右耳后，那里隐约有一个半厘米见方的鼓包，几乎难以察觉。
“老兄，你为什么没能活下来？”伊恩问尸体。
尸体圆睁着左眼，已呈灰白色的嘴唇纹丝不动。
“有什么发现？”本杰明问。
伊恩站了起来，膝关节发出一声脆响，肋骨也一阵疼痛。
他掏出酒壶，灌下一大口。一滴酒落在他的风衣前襟上，那里还有一小团干涸了的蛋黄酱。
他抹抹嘴，把酒壶收回口袋，问：“他装了你们公司的芯片，也就是说，他的意识连着‘圣痕’系统，享受永生服务，所以他原本不会真正死去，对吗？”
“理论上如此，但我们查询了系统，他的意识数据不见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无法复活他。”
“那很可惜。”伊恩脸上并没有显出任何遗憾，“我以为植入了芯片的人就是永生不死的。这么说来，你们的系统……”
“摩尔先生只是一个例外，总裁不想因此影响创世公司的声誉，所以我们没有通知警方。”
“他有一份很好的差事，过得也不错，甚至可以永生不死，我想不出他有任何理由要结果自己……”伊恩又看了一眼尸体，“而且用这样一种方式。”
“我们也深感困惑。”
“秘书说他死前似乎控制不了身体——那姑娘吓坏了，搞不清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她似乎看到摩尔在死前左眼球看向左，右眼球看向右。这可能是“圣痕”系统的缘故吗？”
“我们对‘圣痕’系统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伊恩看了看本杰明，后者的表情平静而坚决，就像冬天结冰的湖面。
“好吧，让我再说白一点——‘圣痕’系统可以操控用户的意识吗？”
“据我所知，那是不被允许的。”
“也就是说，是可以的咯？”
本杰明脸上泛起一丝红潮，伊恩相信那是出于羞怒，于是马上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尽管这一下牵动肋骨，带来一阵疼痛，但他还是微笑着说：“随便问问，别在意。”
本杰明没说话，低头对伊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伊恩往门外走去，本杰明跟在后边，他盯着伊恩的后颈，目光阴冷。
这时，一名保安跑向本杰明，对他耳语一阵。
本杰明挥手让保安离开，然后对伊恩说：“又有一名高管出事了。”
五
第二名死者是一名女性，名叫瑟曼，是分管人力的副总裁。
她是被缢死的。看上去是在练习反重力瑜伽时，被挂布缠住了脖子，勒死了自己。
瑟曼保养得很好，黑色卷发，身材高挑，肌肉线条流畅，无论是腹部还是胳膊，都没有赘肉，看得出是经常锻炼，这让她看上去并没有四十岁，而像是三十出头。
悲剧就发生在中午，当时只有瑟曼一个人在健身房。
健身房在创世公司大厦二十四层，巨大的落地窗可以让锻炼者边运动边欣赏城市风景。
伊恩查看了监控录像，可以看到瑟曼在落地窗前的跑步机上慢跑。
突然之间，她的身体似乎失去了平衡，险些栽倒在跑步机上，但她立刻就恢复了正常，并马上按下了跑步机的停止键。
离开跑步机之后，瑟曼似乎对之前发生的事有些困惑，她慢慢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做了几个拉伸动作，而后，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她身后，亲昵地拍了下她的屁股。
瑟曼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反而拉住男人，躲到了监控拍不到的角落。
镜子暴露了他们的后续动作——二人激烈地拥吻在一起。
“这个男人是谁？”伊恩问本杰明。
“瑟曼的下属。”
伊恩看向死者的左手：“她戴着婚戒。那么，这是一场婚外情咯？”
“个人隐私，我不太清楚。”
伊恩接着看监控视频。年轻男人很快离开了，这是只有公司高管才能使用的健身房，他还不够级别。
瑟曼做完拉伸，开始练习反重力瑜伽。她的动作娴熟而连贯，一看就是此中高手。
当她做出一个飞机式体式时，悲剧骤然发生了——她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随即失去平衡，从挂布上掉了下来。
接着，她猛然起身，抓住挂布，高高跃起，在空中将挂布缠上脖子。
当她跳到最高点时，重力将她猛然拉向地面，挂布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她的脸瞬间变成了紫红色。
“她的脖子没一下子就断掉，真是个奇迹。”伊恩心想，“简直就是绞刑。”
她奋力挣扎，但脚碰不到地面，无从着力。
或许是因慌乱而失去了理智，又或许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碍她自救，她越挣扎，挂布缠得越紧。
终于，她的动作越来越无力，很快变成无意识的抽搐，最终一动不动了。
“她就是这样死的。”伊恩看向本杰明，这个年轻人表情平静，毫无波澜。
“注意看她的眼睛。”伊恩放大了监控屏幕，指着瑟曼将挂布缠上脖子的瞬间。
“左眼球向左，右眼球向右，和摩尔一样。”本杰明说，“这肯定不是巧合。”
六
“一天之内，死了两名高管。看来，有人要对付我。”艾伦啜了一口马爹利，看向伊恩，“问题是，是谁？”
艾伦已经50岁了，但伊恩觉得他跟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他有一头黄色泛银的头发，皮肤白得发青，略微凹陷的双颊使他的五官看上去更加立体，淡绿色的双眸不时闪过狡黠的光芒。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睡袍，衣襟处露出结实的胸肌，脚下踩着一双厚底凉拖鞋。
此时，二人正坐在创世公司大厦顶层的套房里。
这里视野很好，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半个城市的夜景。
这是艾伦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无处不透露着主人的喜好——十分奢华的喜好。
比如那条悬浮客厅上方的巨型皇带鱼——三米长的躯体被低温氩气凝封在透明管道里，鳞片像液态水银，随着呼吸灯闪烁；布满整面墙的“活的”水族箱，装着一块来自马里亚纳海沟的罕见黑珊瑚礁，活体发光水母与机械仿生章鱼共享这片深海；一台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期间苏联潜艇的潜望镜被镀上24K金，镜头里永远锁定着对面墙上那幅达利的画作原稿——《记忆的永恒》；一尊用火星岩雕刻的欧律诺墨像，双手捧着“东方红一号”人造卫星的等比例银质复制品，太阳能电池板被替换成黑钻，每过79分钟就会播放一次《东方红》的八音盒版旋律。
伊恩看不懂这些藏品，但艾伦似乎对自己的收藏颇为得意。不说话时，他会静静地看着那些藏品，许久之后，才会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上一句：“呵，时间。”
伊恩没理会面前盛满马爹利的酒杯，掏出金属酒壶喝了一口，说：“用不着着急，要是他们有要求，会很快通知你的。”
“能看得出来，你的生活不太如意。你本应该来找我的，我可以帮你。”艾伦说，“你救过我，但你不喜欢我。这很有意思。”
“没你想得那么深。在我看来，你和他，没什么区别。”伊恩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本杰明，“毕竟，当年我可是警察，不能看着市民在我面前被杀害，无论他是阔佬还是普通人。”
十年前，创世公司推出了永生计划，通过“圣痕”系统保存人类意识，配合克隆技术，将逝者意识传递到克隆人身上。
严格来讲，这算不上真正的永生，但如果非死不可，把权力和财富传递给另一个“自己”，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客户包括极权领袖、企业掌门、流量明星、黑帮大佬、失独富豪等等，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动机，但有一个共同点——非富即贵。
永生计划的推出，扩大了社会隔阂——权贵有了更多选择，而面对昂贵的服务价格，普通人即便有心也完全无力。
原本人人平等的死亡，竟然也变得不平等起来，这让许多平民怒火中烧。极端分子开始攻击创世公司，首要目标就是一手创立公司的艾伦。
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一名狂热分子突然近距离向艾伦开枪射击，当时还是警长的伊恩为艾伦挡下了子弹。
那颗子弹射穿了伊恩的颅骨，停在他的脑子里，险些要了他的命。他先是昏迷了两个星期，接着又在医院躺了三个月。
康复以后，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很容易被激怒，还会时不时陷入头痛，仿佛那颗该死的子弹仍然嵌在他脑子里一样。
在多次与同僚产生冲突之后，同事中开始有了传言，说他是被子弹伤了脑子。这意味着，他无法控制情绪，甚至无法正常思考。直白点讲，他已经不适合警队的工作了。
当流言传到他的耳中，他没有犹豫，立刻提出辞职。
与此同时，他与妻子的关系也陷入冰点。
“你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男人了！”妻子在一次大吵后对他说。
他摔门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成了一个私家侦探，凭着以往在警队的阅历和人脉（有些老伙计待他不错，总是会替他辩解：“他只是伤了脑子，那又不是他的错。”），接一些小活儿维持生计。
在他看来，这样的生活尽管窘迫，却远比在警局更加自由。
后来，他发现酒精可以缓解头痛，让他情绪平和，尽管这会影响他的意识和判断，但至少不会让他咄咄逼人、难以接触，于是他变成了一个酗酒者。
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被酒精毁掉了，在渔人酒吧面对那四名小混蛋的力不从心就是证据，但他没法停下来。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想到，人生骤变的原因，就是他替艾伦挡下了那颗子弹。
值得吗？他反复问自己。
以前，他觉得拯救了一条人命，自己是个英雄，但看着这十年来因为永生计划造成的影响，他越来越怀疑这一点。
通过“圣痕”系统提供的服务，权力和财富永远掌握在权贵手中，阶层加剧固化，年轻人没工作，缺乏机会，要么从事一些朝不保夕的体力工作，要么铤而走险投身犯罪道路。
世界似乎更加稳固了，但在稳固之下，是暗潮涌动。
伊恩感觉，人类像是坐在了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的火山口上。
七
天色已晚，从公司回到家的文森特坐在床边，握着妻子伊琳的手，那手很冰，只剩一把骨头。
伊琳闭眼躺在床上，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随着她的呼吸，面罩里不时泛起一层薄雾。
她的头发都掉光了，她不想文森特看到，所以一直戴着一顶绒线圣诞帽。即便脸颊消瘦，皮肤苍白，仍能看出她曾经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
“如果上帝允许，我希望能陪你过完这个圣诞节。”清醒时，她曾抚摸着文森特的脸颊说，“真想永远陪着你，可是我恐怕撑不住了。”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无限的爱意，但文森特还是能看到她眼底隐藏的哀伤——她太年轻了，还不到三十岁。
文森特吻了吻伊琳的手，她沉睡着，就像睡美人一样。
“亲爱的，我会实现你的愿望。”文森特俯下身，在伊琳耳边轻轻说道。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房间里没有开灯，玻璃上倒映出他的面孔。
不远处就是创世公司大厦，顶层依旧灯火通明，像是佩戴着一道圣轮。
“如果艾伦不回应我的要求，那么明天死的就是他。”他心里想着，同时看向房间中的茶几，那里摆着那顶模样怪异的头盔。
他将头盔放入背包，走到门口，转身环视了一下这个狭小逼仄的房间和静静躺着的伊琳。
他的目光停留在鞋柜上方的一个电子相框上，动态照片是他、詹姆斯和伊琳拥在一起大笑着，背后是艳阳高照的海滩。
“詹姆斯，我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他默念着，将相框盖倒，关上灯，开门离开。
八
文森特坐在创世公司大厦后门的一辆无人驾驶出租车里，一个温柔愉快的女音告诉他，根据交通法规，这里仅允许临时停车十分钟。
“好的，我知道了。”文森特答道，“够用了。”
他戴上了那顶头盔。
艾伦和伊恩正在一起看总统在国会演讲的直播。
“一派胡言。”艾伦说，“这老小子嘴里没有实话，就算他是我们的客户，我也一样这么说。”
“但有了你的帮助，他还能当很长时间的总统，就算下次竞选不利，过几年他可能还会回来。”
“没关系，他会得到纠正的。”艾伦打开一个平板电脑，点击了几下，“让我们来点有意思的。”
正在慷慨激昂的总统忽然卡壳了，接着用异常平静的口吻，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应该立刻、马上解散这个愚蠢的、该死的、低效的政府！”
话一出口，他仿佛从梦中惊醒，变得语无伦次：“这句话可能会造成误解，我可能、原本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
他的声音被台下的喧哗声和抗议声淹没了。
艾伦大笑起来。
“你刚刚控制了总统。”伊恩说，“我以为你会有起码的商业道德。”
“规矩是给凡人定的，而我是神，通过‘圣痕’系统，我拿到了上帝的权杖。”
“你自己相信永生计划吗？”
艾伦没说话，他拿起一支空酒杯，跟摆在伊恩面前的那支一模一样。他将伊恩面前的酒倒入空杯，接着将倒空了的酒杯丢在了地上，杯子碎了。
“当然不信。”艾伦把盛满的酒杯推向伊恩，“虽然装的是一样的酒，但这是两个杯子。”
“那为什么那些有权有钱的人还会相信这种幻觉？”
“客户选择‘圣痕’，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失去对时间的垄断。通过‘圣痕’，客户的意志永远不会被下一代、对手或时间稀释。”艾伦顿了顿，“我们对抗的是时间，让意志不朽。”
伊恩靠在沙发上，思索着艾伦的话。
是的，那些权贵的欲望很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也确实总能得偿所愿，这让他们变得自大，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唯我独尊。对他们而言，传承自己的意志以至不朽，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查理想要见您。”本杰明突然走过来，轻声对艾伦说，“他就在外边。”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略有秃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细高，鼻子又大又红，双眼噙泪，局促地绞着双手，看上去既害怕又不知所措，仿佛随时就要卧倒或逃跑。
“查理，查理，查理，你看上去像是一只大白天出门的老鼠。”艾伦拍拍沙发，“坐下来，放轻松，喝上一杯。”
查理坐下来，却没有端起酒杯，他面色苍白地说：“摩尔和瑟曼都死了，接下来会不会轮到我？”
“勇敢点，查理，拿出咱们创业时你那股疯狂劲儿来，公司可不需要一个没卵蛋的副总裁。”
“艾伦，我真得很害怕，我的两个孩子都还不到十岁呢。”查理捂住脸哭了起来。
艾伦刚要安慰他，他却忽然停止了哭泣，向艾伦转过头来。
他的两颗眼珠向左右分开，泪水还挂在脸上，但表情已经变得漠然，就像是一个突然被重置系统的机器人。
透过查理的脸，伊恩很确切地感觉到了另一个意识的存在。
艾伦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向本杰明微微一抬头，本杰明点点头，像一头将要捕食猎物的饿狼般冲出了房间。
“我要你开放‘圣痕’系统，为全人类提供永生服务。”查理开口了。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看来那个外来意识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
“查理，老兄，你疯了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艾伦摊开双手夸张地说，就像他丝毫没察觉查理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意识一样。
“我不是查理，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需要知道的是，如果你不肯开放‘圣痕’系统，我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你，就像是杀掉摩尔和瑟曼那样。”
“天呐，摩尔和瑟曼是你杀的吗？你是怎么做到的？等等，你怎么能这么干！他俩可是公司的中坚力量，你想毁掉公司吗？”艾伦进入了表演状态，一脸震惊，语调和动作都很浮夸，“而且你怎么如此大胆，竟然敢在一位侦探面前威胁说要杀掉我？伊恩先生，你会保护我的，就像十年前那样，对吗？”
这是在装疯卖傻、拖延时间，伊恩想。他不动声色，从左脚踝内侧的枪套里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横放在膝盖上，看向查理：“陶鲁斯327 TORO，三十年的古董，但我一向很注意它的保养。”
“伊恩先生，我知道你。”查理看了一眼伊恩，“这是我和艾伦先生之间的事。放心，我这会儿没打算伤害他，你何不好好坐着，喝杯酒，听听我们会说些什么呢？”
伊恩点点头：“希望你说话算话，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地朝你开枪。”
查理笑了：“你知道这威胁不了我，我并不在这里。”
艾伦还在装傻：“伊恩先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艾伦先生，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但明天中午11点前我要收到明确答复，那将决定你的生死，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等等，等等，让我想想，你的要求是向大众开放永生计划，并且是免费的？”
“是的，免费开放。”
“你知道那会造成什么后果吗？”艾伦的表情变得严肃，“我们没有那么大的产能！也没有那么多资源！谁该优先植入芯片？谁该优先上传？谁又该优先获得克隆体？一旦免费，人类社会将会立刻崩溃，这就是你想要的？”
“那就先从这个城市开始，一步一步来，总能找到解决方法。听着，艾伦先生，我是让你满足我的要求，而不是向我提问，我知道你能搞定，而且……”
话未说完，查理突然卡壳，两只眼珠也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他困惑地看向艾伦和伊恩：“我这是怎么了？”
艾伦拍了拍他，说：“没事的，我想本杰明会给我们带来一个好消息。现在回家去好好睡一觉，放心吧，你已经安全了。”
九
文森特被两名保安拖了进来，本杰明跟在后边，拎着那顶模样怪异的头盔。
文森特被丢在地上。他的右眼青了，嘴角带着血迹，外套从右肩处裂开，袖子软塌塌地耷拉下来，鞋丢了一只，另一只挂在脚尖上。
“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艾伦挥挥手让保安离开，“我早该想到是你，文森特。”
文森特啐了一口唾沫，裂开嘴笑了，牙齿上带着血丝：“艾伦，你抓到我了。”
“文森特·达蒙，我们最优秀的研发人员之一。”艾伦接过本杰明递来的头盔，研究着它的构造，“伊琳还活着吗？就因为我没答应为她植入芯片，你就想出这样的办法要挟我？你原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你赢了，艾伦， 我无话可说。”
“詹姆斯呢？他有没有参与这两起谋杀？我记得他既是你的同事，也是伊琳的弟弟吧？”
“他已经不在了。”
“他死了？我记得他是有芯片的，如果他死了的话，‘圣痕’系统会自动启动克隆。”艾伦拿过平板电脑，在上边划了几下，“唔，我没看到相关记录。”
“随便你怎么理解，反正他已经不在了。”
“可惜，我挺欣赏他，那小子有时挺疯狂的，像年轻时的我。”
“别把他跟你比，他可做不到像你这样唯利是图。”
“得了吧，文森特，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别打算唬我，艾伦，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是吗？那么请你站起来，去跟本杰明站到一起，让伊恩先生看看你们。”
“你想干什么？”文森特不肯配合。本杰明薅住他的衣领，轻而易举地把他拎了起来。
艾伦看向伊恩：“好好看，伊恩先生。你看出了什么？”
文森特和本杰明个头一样，如果改变一下发型，剃掉胡须，再年轻一些……。
想到这里，伊恩问道：“文森特先生，你几岁了？”
“刚过三十，你问这个干吗？”
“你呢，本杰明？”伊恩没有理会文森特，转而询问本杰明。
“二十岁。”
“你有兄弟吗，文森特？”
“没有。”
“本杰明，你呢？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都算上。”
“都没有。”
伊恩慢慢靠倒在沙发里，缓缓说道：“艾伦，你真的很疯狂。”
“看出来了？”艾伦笑着问。
“可二、三十年前，这是不被允许的！”
“我说过，规矩是给凡人定的。接着，请你再仔细看看我。”
伊恩凝视艾伦片刻后，声音低沉了下来：“你不是艾伦！你到底是谁？”
“错！我就是艾伦！他们，也都是艾伦！”艾伦指向文森特和本杰明。
文森特一脸震惊，而本杰明表情如常。
“我是45岁的艾伦，文森特是30岁的艾伦，而本杰明，是20岁的艾伦。”艾伦说。
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的伊恩不信——他们三个除了年纪不同外，身高、外貌确实极为相像。
“你，或者说艾伦，为什么要克隆自己？”伊恩问。
“就像你说的那样，二、三十年前，克隆人类是不被允许的，而永生计划因为‘圣痕’平台技术不够成熟，也无法实际应用。时间有限，我不能等，我要做一切我能做的事，哪怕法律不允许也没关系。既然‘圣痕’平台没有突破，那我就从克隆自己开始。于是，文森特被创造了出来。从小，他就被达蒙夫妇收养，受了很好的教育，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克隆人。我一直在背后关注着他，并适时推他一把。他很优秀，所以我把他招进了创世公司。”
“那么本杰明呢，你已经有了文森特，为什么又要克隆出本杰明来？”
“我原本计划，如果终我一生都无法实现永生计划，那在我死以后，就把公司交给文森特。文森特小时候就对技术十分痴迷，这一点很像我，但他的养父母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善良的软蛋，他缺乏强烈的动机，也不够强硬，在他十岁时，我就已经知道他长大后也没办法掌控创世公司。所以，我决定亲自培养一个接班人出来，这个人就是本杰明。”
“艾伦究竟去哪儿了？”
“5年前，‘他’去马里亚纳海沟探险，死在那儿了。”艾伦摇摇头，似乎是在回忆那段可怕的经历，“然后，‘我’接了棒，继续这场接力赛，没有人察觉。对我而言，也只不过像是睡了一觉，醒来后一切如常。”
伊恩沉默了片刻，站起来，把枪放回衣兜：“你真是个疯子，艾伦。你为什么叫我来，又跟我说这些？就因为我替你挡过子弹？”
“我确实有求于你。”艾伦面带诚恳，看了一眼文森特和本杰明，“而今天是个挺好的时机。”
十
“你想让我当‘圣痕’系统的超级管理员？你为什么不自己来！”伊恩问。
“你尽可以嘲笑我，伊恩，说我是个贪婪的家伙。可是我放不下这具肉身——我的欲望太多。进入‘圣痕’系统，成为一个数字人，从此不食人间烟火，这对我来说，恐怕一天都不行。”
“那凭什么你会认为我就同意当一个数字人呢？”伊恩有些恼火。
“我知道你早就离婚了，没孩子，父母都已去世，你一个人过，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你是个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人，‘圣痕’系统需要这么一个靠得住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信任你。”艾伦目光灼灼地看着伊恩，然后他缓和了语气，“脱离了肉身，困扰你的头痛和情绪不稳都将消失。相信我，你在‘圣痕’系统中会过得更加顺心，而且，79万名客户需要你的保护。文森特今天的做法，证明这种需求比我想象的更加迫切。不用多久，这里发生的事就会传出去，那会引起客户的恐慌，也许还会引起骚乱和动荡，但今晚，只要我们采取适宜的行动，就完全可以避免这些不幸发生。”
“为什么不把这活儿交给人工智能？它们比我能干得多，而我对技术一窍不通。”
“你可能觉得我在技术上很激进，但你要知道，我在人工智能的应用上非常保守。说白了，我信不过它们。如果有一个能把全世界炸上天的核弹按钮摆在这儿，我希望是人类而不是人工智能控制着它。”
“如果只是信任问题，你完全可以让他来当这个超级管理员。”伊恩指向本杰明，“他很了解‘圣痕’系统，而且绝对忠诚可靠。”
本杰明脸上泛起一丝兴奋之色，他尽力表现得波澜不惊，但伊恩还是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艾伦摇摇头，目光从本杰明移向伊恩：“本杰明不行。他太像我了——野心、贪婪、对控制的渴望，一样不缺。如果让他接管‘圣痕’，会很容易失控，这一点我很肯定。而你，伊恩，你是唯一一个我见过能替别人挡子弹却不对权力上瘾的人。”
本杰明的嘴唇紧绷到有些发白。
伊恩没有作声。是的，对于这个世界，他并无留恋，他也相信自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超级管理员，帮助“圣痕”系统取得更高安全水平，这看起来挺有意义。
但他做这一切根本上是为了什么？为了保障那些权贵的意志可以更安全、更顺利地传递下去？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也许他们都死掉，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也说不定。
“他只是想让你当一条看门狗。”文森特突然说话了，“一旦你进入‘圣痕’，成为数字人，他就可以随意拿捏你了。”
艾伦看向文森特，眼神恼怒。接着，他瞥了一眼本杰明，本杰明毫不迟疑，猛地挥出一拳打在文森特的脸上——看得出来，他很乐意有这么一个发泄的机会。
文森特重重倒在地上，他吐出一口血，却大笑起来：“这一拳比我的话更能说明问题。”
伊恩走过去扶起文森特，转身对艾伦说：“我不会为你那些客户服务。他杀了人，那就交给法律，你们无权处置他。”
艾伦表情冰冷地看着伊恩，忽然笑了：“也许你还需要被人推一把。”
他拿起平板电脑，划了几下，伊恩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到身体后方，他从身体的司机变成了乘客。
他身不由己地掏出手枪，顶在文森特脑袋上。
“本来我们可以好商好量，没人会死，但你俩把这件事搞复杂了。”艾伦说，“只要扣动扳机，你就又回到我的阵营了。”
“你为什么能控制我？我明明没有装芯片！”伊恩含混不清地问，他感到艾伦还没有完全剥夺他对身体的控制权，也许是还想最后说服他一次，这让他觉得尚有一丝希望。
“你的芯片不在耳后，而在这里。”艾伦点点自己的额头，“就在你那块伤疤的后边，脑子的深处。”
“我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伊恩吼道，“我不想永生，更不想做一个永生的傀儡！把芯片给我取出来！”
“你当时奋不顾身，替我挡下子弹，我得承认，我确实被你感动到了——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轻易死去。当时你伤得很重，安装芯片是为了下一步克隆做准备，但很幸运，你挺过来了。你没必要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芯片，你完全可以正常地活着。请回忆一下，除了这次我不得不用这种手段，这十年来，我可曾控制过你哪怕一次？”
“该怎么活，我自己会选，用不着别人替我决定——哪怕是出于好意也不行！”伊恩的手颤抖着，枪口不断碰撞文森特的额头。
文森特紧张地抿着嘴，忽然开口对艾伦说：“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杀死摩尔和瑟曼的。”
“好啊，说说看，也许我会看在血缘的面子上放你一马。”艾伦笑了，一切尽在掌握，他感觉良好，“现在，本杰明，把伊恩先生的枪拿过来。伊恩先生，你马上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别着急，我们稍后再谈。”
十一
“你知道，每60分钟，芯片会与‘圣痕’系统进行一次增量同步，但在网络波动时，芯片会保留一个3秒的滞差缓存，防止数据丢失。”文森特指了指艾伦身边的头盔，“我会用它搜寻目标并入侵缓存，进入目标的大脑，抢夺身体控制权。”
“詹姆斯没少帮你的忙吧？”艾伦说，“他熟悉数据库，能帮你找到目标。”
“对，没有詹姆斯，我没法做到这些。”
“好吧，你们干得不错，但远没我想的那么好，同样的功能我早已经实现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艾伦摆弄着头盔。
文森特听出了艾伦语气中的不屑，他大声说：“你根本不明白我们的技术有多强！”
“哦，难道我的理解有偏差吗？这个头盔还能干什么？”
“通过它，我可以在‘圣痕’系统中畅行无阻。”
“不可能！‘圣痕’系统不是纸糊的，它的安全等级很高！”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安全，你为什么要劝伊恩充当超级管理员？”文森特看到艾伦的脸紧绷起来，知道戳到了对方的痛处，于是他接着说，“我可以演示给你看。”
艾伦想了想，拿起头盔递给文森特。
就在文森特将要接到头盔时，艾伦发现一抹喜色在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于是立刻把头盔收了回来。
“你已经杀了两个人了。”艾伦露出“别想唬我”的笑容，“我怎么可能把头盔给你？”
文森特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他还是试图挑衅艾伦：“在我看来，你只是没胆子而已。”
艾伦笑了笑，转头问本杰明：“你逮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正戴着这个头盔？”
本杰明点点头。
“好，我来试试。”艾伦准备戴上头盔。
“让我来吧！”本杰明快步走向艾伦，伸手要去拿头盔，“可能会有危险。”
“不！”艾伦攥住了本杰明的手腕，抬头盯住他的眼睛，“我还没有到老不中用的年纪，所以现在还轮不到你，明白吗？”
本杰明的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对上艾伦的视线，片刻后，他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好的，总裁先生。”
“盯好他们两个，别的不用你操心。”艾伦边说边戴上了头盔。
本杰明虽然拿枪指着伊恩两人，但注意力全在艾伦身上，而伊恩则敏锐地捕捉到文森特嘴角泛起的一丝笑意，他瞬间明白，让艾伦戴上头盔，这本身就是文森特的目的——艾伦落入了陷阱。
几乎是在戴好头盔的瞬间，艾伦就明白自己上当了——他低估了文森特和詹姆斯的技术水平，而这个头盔简陋的外表让他对危险性预计不足。
在一阵炫目的白光之后，他看到了詹姆斯。头盔没有屏幕，詹姆斯直接出现在他的大脑里，而不是眼前。
“你好哇，艾伦先生，看来文森特已经成功地让你戴上头盔了。”詹姆斯说。
他穿着宽大的米白色T恤和短裤，蹬着一双款式简单的板鞋，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像一个阳光大男孩那样面带微笑。
艾伦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很小，没有家具和装饰，他正坐在一把白色塑料椅上，房间里没有灯，但四壁都散发着柔光。
“詹姆斯，你已经变成数字人了？看来，我真小瞧你们了。”艾伦说。
他现在终于知道文森特始终留着后手，但已经迟了，他已经被将军了。说话的同时，他尝试摘下头盔，但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没错，坦白讲，以这种形态与你见面，我挺兴奋。”詹姆斯搓着双手，看上去十分得意，“不过现在条件有限，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很简陋。”
“好吧，告诉我，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我们想要‘圣痕’系统。”詹姆斯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之色，语气稍微平静了一些，“我们将把它改造成一个虚拟世界，所有上传意识数据的客户，死后都可以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实现永生，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至于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权力、财富和地位，将由别人或者说是由下一代的年轻人来继承。虚拟和现实互不干涉，这样的世界不是更美好吗？”
“你想要‘圣痕’系统的最高控制权限？我凭什么要配合你？”
“艾伦先生，我提出的是要求，而不是恳求。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是我的囚犯了。”
“……看来我非答应不可咯？”
“除非你想见识下我还能做到些什么。”詹姆斯笑着说，眼神中却毫无笑意，“在这里，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我可以慢慢展示给你看。”
艾伦知道自己完全被动了，这个虚拟环境一定是基于头盔本身的硬件、算力构建的，也就是说詹姆斯虽然不可能创造出一整个地狱来折磨他，但完全可以造出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坑来烘烤他，而且想要多久就可以多久。而在这里的1000年，对于身处真实世界的人而言，可能也不过是1秒钟而已。
“你是在摧毁我毕生的心血！”一想到基于“圣痕”系统所构建起的权势转眼就要化为泡影，艾伦的心就仿佛被人猛地攥住了一样。
“我不这么看，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更趋近于完美的新世界。现在，只需要你交出最高管理权限。”
“……好吧，核心秘钥藏在我卧室的保险柜里，将它插入植入室的主机后，才能使用最高管理权限。”艾伦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他摊开双手，“这种情况下，我没办法把它给你。”
“没关系，我可以控制你的身体。”詹姆斯露出胜利的笑容，“现在，我们去取吧。”
十二
艾伦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一个吊线的傀儡，径自走向卧室。
“总裁先生，您要去哪儿？”本杰明追在他身后，同时拿枪指着伊恩和文森特，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艾伦转过身来，对本杰明说：“你守在这里，不用跟着我。”
他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本杰明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停下脚步，回了一句：“好的，总裁先生。”
艾伦走进卧室，保险箱藏在一幅达·芬奇的油画《救世主》后边的墙里。
在输入了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密码之后，艾伦（詹姆斯）握住了保险柜的把手，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了下去。
保险柜没有打开，把手释放出一道强大的电流，爆出一团耀眼的火花。艾伦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击飞了出去，跌在床上，头盔则被惯性甩了下来。
“总裁先生，您没事吧？”本杰明立刻走了进来。他看到艾伦仰面躺着，一脸黝黑，似乎失去了意识，睡袍有一部分烧焦了，还冒着青烟。
很难描述此时本杰明的脸上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恐慌和兴奋、担心和残忍、无助和野心在他脸上交织变幻。
他静静站了片刻，终于慢慢伸出手，想要去探一下艾伦的气息。
就在手指将要碰到艾伦的鼻子时，他听到艾伦说：“我还没死！扶我起来。”
本杰明吃了一惊，急忙扶起艾伦。
艾伦被电得很重，从手臂到脖子，再到脸上，全是电流留下的可怕灼痕，而他碰触保险柜的那只手几乎完全被烧焦了，但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詹姆斯想要控制我，但他没想到我会用这种方式击败他！没人能控制得了我，没人！”
他笑得太厉害，开始呛咳起来，这一瞬间他开始感到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于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随后无力地靠在本杰明身上。
在忍过这阵疼痛的冲击后，他猛地抓住本杰明的头发，凑近自己的脸。
“听着！”他小声说，“我的芯片烧坏了，我感觉得到。叫医生来，马上！”
本杰明没有回应，他的身体硬得像块大理石，还在微微地颤抖。
艾伦疑惑地看向他，却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残忍的光，他突然害怕起来。
本杰明缓缓站了起来，慢慢拿起一旁的枕头，向艾伦的脸上压去，艾伦瞬间确认了将要发生什么，他拼命挣扎。
本杰明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举起手枪，顶在枕头上，对着他的脸开了一枪。随着一声闷哑的枪响，枕头中的鹅绒飞了出来，血花溅在雪白的床单上——艾伦不动了。
本杰明的一只手还死死压在枕头上，身体随着那声枪响而僵住了，眼珠瞪得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看着血从枕头表面慢慢渗出来，他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喉咙发干，感觉心脏在胸口下方遥远的地方缓慢而沉闷地跳动着。
伊恩静悄悄地出现在卧室门口，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像一头矫健的豹子般扑向本杰明。
本杰明迅速横起一肘砸向伊恩的脑袋，伊恩挥臂挡住，顺势将本杰明扑倒在地上，两人激烈地扭打在一起。
纠缠之间，伊恩占了上风，尽管他的肋骨疼得要命，但他还是抓住机会，从背后勒住了本杰明的脖子。
本杰明掉转枪口，冲伊恩开了两枪，都没射中。终于，他双眼翻白，被勒晕了过去。
伊恩气喘吁吁地靠在床边，把手枪从本杰明手中踢向墙角。因为脱力而带来的眩晕感让他一时无法起身，心脏跳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一样。
“艾伦死了？”文森特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这下该怎么办？”
伊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文森特回过神来，冲到床边捡起头盔。头盔被电流烧黑了，散发着一股焦臭味。他戴上了头盔，片刻后取了下来，说：“头盔坏了。”
“怎么？你还想杀人？”伊恩说。
“杀人？没有。摩尔和瑟曼的意识数据都保留在头盔里，我只是摧毁了他们的肉体。要是我们的计划能实现，他们都会和詹姆斯一样，在‘圣痕’系统中实现永生。”
“又是永生！你们这么干，跟艾伦有什么区别？”
“我们将实现所有人类在虚拟世界的永生，他们将不再占用现实世界的资源，这有什么不好？”
“我很难认同你们随意杀人的行为。”
“凡事总有牺牲，要是你肯帮我，我愿意为我的杀人行为负责。把我交给警方，或者交给创世公司，随便他们处置。”
“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交给警方的。”
文森特垂下了眼帘：“如果你不帮我，詹姆斯、摩尔和瑟曼就真的死掉了。”
本杰明发出一声呻吟，看上去马上就要醒来。
“我要怎么帮你？”伊恩沉吟片刻后做出了决定。相较于艾伦的永生计划，文森特的方案更能说服他，这或许能扭转当下阶层固化、社会割裂的局面，虽然他不是政治家，但他隐约觉得，这也许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
“让本杰明交出秘钥——假如他知道保险柜密码的话，我将把‘圣痕’系统改建成一个新世界。”文森特说得飞快，“我在系统里留了备份，很隐蔽，我需要激活它，詹姆斯他们才能进入这个新世界。”
“好，就按你说的办。”伊恩边说边卸下本杰明的领带，把他的双手绑了起来。
本杰明醒了过来，眼神有些恍惚，看到伊恩正在绑住他的双手，下意识想要挣扎，但伊恩没给他机会，把他的手牢牢捆住了。
“我现在要求你的合作。”伊恩盯住本杰明的眼睛，“你杀了艾伦，你将付出代价。”
本杰明的眼神中满是疯狂，他猛地扑向伊恩，想咬伊恩的脸，但伊恩反应很快，一拳打在他的下颌上，把他揍躺下了。
“我恨他！他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但他只把我当成一个仆人，不，是奴隶！”本杰明吼道，“他不死，我永远都只是他的奴仆，他甚至不允许我装上芯片。”
“一定有别的方法解决，用不着杀了他。”
“说得轻松，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他是个……”
伊恩打断了他：“你的话可以留着跟法官讲。现在，我要你打开保险箱，取出‘圣痕’系统的秘钥，明白吗？”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本杰明挑衅地看着伊恩，又看看文森特，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他那狡黠的神情让伊恩立刻想到了艾伦，“不过嘛，我确实知道保险箱的密码。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伊恩沉默了。他知道，没有本杰明的配合，文森特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片刻后，他做出了决定：“好吧，说说你的条件。”
“我要你，或者文森特也行，承担杀死艾伦的罪名。我会搞定创世公司的高层，接管公司，而你们则会得到秘钥。这也许会对‘圣痕’系统造成威胁，但我相信，你们不会把79万客户的性命当儿戏。怎么样？”
伊恩看向文森特，文森特说：“我可以，但我需要你帮我照顾好伊琳，为她装上芯片。”
“不，我来吧。我无牵无挂，你还要照顾伊琳。包括摩尔和瑟曼，也记在我身上。”伊恩的语气不容反对，“本杰明，我会按你说的来，现在，需要你兑现承诺了。”
十三
两天后，媒体发出一条爆炸性新闻：创世公司总裁艾伦·布莱克遇袭身亡，凶手为前警长伊恩·霍夫曼，他还要为同日发生的另外两起谋杀负责。
创世公司总裁助理本杰明·布莱克接管公司，承诺将继续为客户提供“永生”服务。
一个月后，由于人证物证俱在，加上嫌疑人主动认罪，法院以极高的效率判处伊恩·霍夫曼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时间飞逝，又到了圣诞节。创世公司发生的惨剧很快就被人们所遗忘，大家照常过着日子。权贵们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年轻人依旧缺乏机会，帮派仍把控着街区，瘾君子还在四处游荡。
文森特在圣诞节当天来到狱中探望伊恩，告诉他伊琳已经去世。告知伊恩这个信息时，文森特的脸上并没有悲伤，眼神里满是希望的光芒。他告诉伊恩，等到新世界上了轨道，他就会与伊琳团聚。
“是时候了，伊恩先生。”离开时，文森特对伊恩说。
会面后，伊恩回到单人牢房。在当天夜里，他用囚服连成绳索挂在床头，勒死了自己。
就在伊恩死亡的瞬间，他先是坠入一片黑暗，然后看到一抹微弱的白光，随后是一扇巨大的散发着柔光的大门。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眼前蓝天白云，绿水青山，鸟语花香，仿若天堂。
詹姆斯和伊琳并排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欢迎来到新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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