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子衿:寄语多情 莫成辜负
我从来都不知道,凌霄城的阳光也会这么刺目而酷烈,走在“尘缘香萝”飘飞的花雨里,感觉自己似一尾在热浪里挣扎的鱼,稀薄的空气,一点点停止的呼吸。我在花雨中以一种虚脱的姿势躺了下去。
归人何处,年华虚度。高楼望断,远山远树。
不见归人,只见归路。秋水长天,落霞孤鹜。
关山万里,无由飞渡。春去秋来,千山落木。
寄语多情,莫成辜负。
寄语多情,莫成辜负!
很多年后,我仍然清晰记得那日吟出这些句字,心中翻腾的无穷无尽的惆怅与悲哀,也许是已经预见一场永生的相离。那年少轻狂的岁月,即使痛得隐忍,也足够刻骨铭心。
我抬头看天,明蓝色的天空里有飞鸟远远掠了过去,像一个不归之人决绝而冷清的背影。淡紫嫣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彼时看在眼里,似是飞落一天一地的泪滴。
我本多情,奈何辜负?
孩子气的飞天实在任性的可以,她不知道,这场刺杀风波已席卷了整个凌霄城,那一战,苍晖为救我身中毒镖,几乎殒命。那一掌,震得我经脉错乱,几乎武功全废。我曾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即使有幸捡回半条命,身子也损耗太甚。父亲大怒,誓追真凶,后来,是我偷偷截住了凌霄城发往江湖的追缉令。飞天,你可知,我用心良苦。飞天,我已无路可退。飞天,如果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就会有一个欢喜的结局:莫子衿和飞天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少城主会一如既往的宠爱着可以把凌霄城搅的天翻地覆的,俏皮可爱的夫人,英雄红颜,成就一段武林佳话。可是,这样的浪漫传奇又有谁可以真正去演绎?那样天真的成人童话并不属于人间,至少,你,我,今生今世,不可触及。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尘缘香萝”又铺天盖地的开了,那是飞天很喜欢的花,她说凋零的花雨有伤感颓废的味道。也许,她是对的,两个人,两条路,跑到黑,一个重见天光,一个迷了路。伤人心是无意,伤心人是天意。昨日的暗香浮动,笑语看花,今朝已是对花匆匆,伊人渺渺,老死不相往来了。
万万没有想到,会再见到飞天。她竟会跑来栖霞山,而且是大闹凌霄城。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不顾死活的闯入城中。我喝退阻拦的剑士,然后,隔着落英缤纷的藤萝花架,我看见飞天披头散发的冲进来,状若疯魔。她看不到我,可是,她在花墙前停下来,她说:子衿,你好点了吗?子衿,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做过亏欠我的事?
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吗?像当初缠着我问又招惹了哪家的莺莺燕燕一样。我透过花枝看去,眼前的飞天如此遥远而陌生。原来,这仍是一个世俗的,被狭隘自私所左右的,失去了理智的女子。这不是我初遇时清纯可爱的飞天,不是我认识的温柔腼腆的飞天,就连我所熟知的小任性,也变成疯狂的无理取闹。我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很久以来的纵容与退让,迁就与妥协,依然不能满足她的私心,再不是一个孩子单纯的任性,而是一个庸俗女子虚荣的占有与索取,她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够吗?我倦了,我终于崩溃,我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我说:飞天,我们都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飞天笑了,我看到的是清丽容颜上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仿佛很苍凉,却又有着欣喜。
掌风劈开花帘,一柄长剑穿过花雨,刺进了我的身体,剑刃切开肌肤,我能感觉到那轻薄而冰凉的锋刃,浸润着自己滚烫的热血。飞天,她是想取我性命的罢,可是,她的手指颤抖,软弱无力,剑入胸口,却不能让剑尖再刺进半分。
那一日,那一刻,整个凌霄城寂静无声。所有人惊呆于这前所未有,不能置信的变故。
这一剑,划开了我们之间永远的天与地。
血染白衫,可是,一点也不疼,真的,因为我的心痛,已远远胜过了一切的疼。我只是静静的看着飞天,她眉目如画的容颜倒映在我乌黑的瞳仁里,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一刻飞天的脸,她恼恨,悲伤,痛苦,哀怨,心碎,然后,无声崩溃。
最后的最后,飞天欲言又止。她安静的微笑着,无视凌霄众人指向她的凛凛刀剑寒光,默默转身离开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乖的飞天,很乖很乖,不哭不叫,不吵不闹,安静的让人惊讶,也让人心疼。没有我的允许,属下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她。我看着淡紫嫣红的花瓣飘飞如雨,黑衣的飞天缓缓走在花雨里,仿佛一抹鸿蒙虚空的黑羽,一步一步,消失在白玉石阶的尽头。
飞花迷离了天地,像一幅绝美的画卷,我忽然难过得想哭,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眩晕袭来,我无声的倒进一片漆黑的梦魇里。
后来,我遇见过飞天。
我看见她时,她已喝醉在路边的酒肆,衣冠不整,污痕满身。我皱着眉远远观望,果然还是那么疯狂的做傻事,伤害自己,也作践自己。我想,醉了也罢,醉了的人,总比清醒的人要好受得多。
我看见一名年轻的男子在守护着飞天,青衫磊落,有俊朗和熙的面容,温潋如水的眼眸。我看着他扶起烂醉如泥的她,轻声呼唤:飞天,飞天。一声声呢喃,深情入骨,缠绵入骨。看他们亲密自然的样子,应是熟识多年了。而我和飞天,相识到相离,两人独处的时间加起来,居然不到三个时辰。天意弄人罢,还是我始终都不够了解不够怜惜她吧?我怔怔站在乌云翻滚的苍穹下,看相携相拥的两人渐渐走远,然后,我听见飞天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子衿!
浮光掠影里,三生石上泣血杜鹃的哀鸣。
我呆在倾盆而下的大雨里。谁欠谁的?谁负谁的?所谓的伤害,所谓的依恋,所谓的分离,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毕竟,这一生,我们来过,爱过,活过!飞天,你曾说过,当蝴蝶飞过沧海,我们就结束了所有期待,人世间,不再无奈。我们只是脆弱的蝴蝶,可是我想,倔强如你,终究是要去飞越沧海的。
风狂雨骤,我握紧手中原本想归还的一对玉蝴蝶,其中一只在强劲的内力下化为粉末,随雨水从指缝中溜走,仿佛逝去的一切昨日情梦。我惊醒般看着手心孤单单的另一只,心中大恸。
隔着雨帘,看飞天靠在那人怀里,他们以一种温馨的姿势在风雨中相依相偎。我远远看着,像隔着时空看另一个时空的两情缱绻,伸出手,却触碰不到她的脸。飞天,你是在哭泣吗?飞天,你知道么?我的泪,一滴藏在心底的泪缓缓滑落。这一场心痛,甘心情愿,却又万劫不复。所有的债让我来背吧,此生,注定负你。
我沉默离开,心里响起极轻极微的碎裂声,风雨声中,犹是如此清晰。我知道,你我,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飞天,我们只是凡人,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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