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西安城尚在沉睡，我已踏上东行的列车。窗外夜色如墨，唯有铁轨与车轮的撞击声划破寂静。待晨光初露时，车窗外忽现一片辽阔的麦田，青绿的麦浪随风起伏，天边泛起鱼肚白，继而晕染成金红。朝阳自地平线跃出，万道霞光穿透薄雾，将麦穗镀上一层琥珀色。远处农人牵牛缓行，身影被拉长成水墨画中的剪影。关中平原的厚重与豫东大地的温润在此刻交织，恰似商丘千年历史的底色，既有中原的苍茫，亦有水城的灵秀。
商丘老城的晨光里，油香与麦香在青砖灰瓦间流淌。寻得一家老式早餐店，木桌斑驳，瓷碗粗粝，老板娘舀起一勺浓稠的胡辣汤，佐以焦黄的水煎包。汤汁辛辣中带着豆香，暖意自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邻桌老者操着浓重豫东口音闲谈，提及古城墙的砖石、火神台的庙会，言语间皆是寻常百姓对故土的熟稔与眷恋。这座被黄河故道滋养的城市，骨子里透着的从容，从一顿早餐便可窥见一二。
侯氏故居
用过早饭，我们散步至南城门，归德府城墙如巨蟒盘踞。青砖缝隙间苔痕斑驳，砖面凹痕似被岁月凿刻的密文。五百年前的夯土与今日的修缮痕迹层层叠压，恰如商丘“城摞城”的奇观。现存城墙之下叠压着的六朝故城，正将历史的年轮凝固在黄土深处。古城内的店铺陆续营业，属于假期的热闹正在预备。途径侯方域故居的“壮悔堂”，木雕窗棂漏下细碎光影，仿佛窥见明末公子伏案疾书的侧影。此地曾上演《桃花扇》的悲欢，而今唯余庭院古槐沙沙作响，将往事碾作尘埃。
归德府文庙
归德府文庙的泮池倒映着大成殿的飞檐，孔子的雕像肃立如时光守卫。忽闻墨香浮动，古城的凉亭下数位老者正挥毫泼墨。一老先生将“天道酬勤”四字赠予游人，笔锋遒劲如虬枝，落款处钤朱红小印。这方土地对文化的敬重，从未因战火或洪水断绝。应天书院檐角风铃仍吟唱着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的遗训，这座北宋最高学府虽为复建，却延续着千年书院的文脉。
商丘博物馆
了解一座城市，便不能错过它的博物馆。商丘博物馆的穹顶下，燧人氏钻木取火的微光穿透万年；金缕玉衣的玉片泛着幽光，每一道穿孔都是汉代工匠与永恒的对话；龙山文化的灰陶鼎三足鼎立，器型简约如凝固的乐符。最摄人心魄的是梁共王陵《四神云气图 》的平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龙虎腾跃云间，朱砂与石青历经两千年仍鲜艳欲滴 。
月季花
为了一道“蒜爆鲤鱼”，我们骑行大街小巷，穿梭在初夏的熏风里。殷红、鹅黄、雪白的月季花簇拥在道路两侧，重瓣花如层层宫绡，胭脂色染透青石巷陌。有的深红如烈焰，花芯处却晕染着金粉，仿佛青铜斝内未饮尽的酒醪；粉白相间的“玉楼春”斜倚竹篱，花苞鼓胀如少女面颊，半开时露出鹅黄花蕊，引得蜜蜂在蕊柱间逡巡不去。3公里的路程，我们骑行了很久，蓝天白云、红花绿树，我们怎么也看不够。天气好极了，心情也好极了。
蒜爆鲤鱼
饱餐一顿后便要离开这座城市，半日太短，未及细品穆氏四合院的砖雕，未赴阏伯台看火神祭祀演变的千年庙会 ，更无缘芒砀山汉墓中“相思道”的凄美传说。然商丘之妙，恰在这未尽的留白——它不急于将全部故事倾囊相授，只以麦田上的朝霞、古城里的墨迹、月季丛中的笑靥，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归程列车启动时，商丘正将千年光阴收束成万家灯火。护城河揽着三重城阙如抱玉璧，燧皇陵的轮廓消融在麦浪尽头。这座城池将玄鸟图腾绣进月季花瓣，让青铜铭文化作市井炊烟，每个过客的衣袂都沾着时光沉淀的星霜。
（2025年5月1日 于商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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