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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湾纪事(2)

河湾纪事(2)

作者: 跃跶 | 来源:发表于2025-05-12 08:3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永·恒】

第二章  牲口和农具

第二天,下河屯早早的就升起了炊烟,各家各户的大人孩子争先恐后来到了生产队的院子里,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支起两张木桌,会计王广利正在往墙上黑板上写白粉笔字,粉笔划过木板发出吱呀声,惊飞了老槐树杈上的麻雀。队长徐成本蹲在石磙上抽烟,烟袋锅明灭间映出他眉间的川字纹——“今儿个要分牲口和农具,这是包产到户后村里头一桩顶要紧的事。”

生产队的牲口圈里一溜排着马,牛、驴等,共有二十几头。靠近北面拴着两头牲口:“大枣红”浑身上下毛色睁亮,红通通的一身毛发,马宗留得老长了,岁数正是当年,下河屯附近谁家结婚办事喜事都爱选这批马拉车,就是图个吉利。大青骡子“青锋”膘肥体壮,尾巴甩得噼啪响;靠近南面第一头就是黄牛“老黄”,眼皮耷拉着反刍,角上还挂着去年拉犁时蹭上石墙的印记;中间是老克马(当地方言:母马)“胜利”,瘦骨嶙峋的脊梁像晒干的丝瓜瓤,左前蹄腕上有道旧伤,走路有些瘸。它是去年秋天在水库大坝上拉车翻了沟,现在套车使用都得在牲口的蹄腕子上包裹层破布。

靠近克马胜利的旁边,还有一头藏青色的马驴,这头马驴,已经有点老了,但是很温驯,是推碾子和拉磨的好手,从来不偷嘴,刚刚才被王会计家的二姑娘杏花牵回来。

老克马胜利在村子里名声不好,大家还叫它“夹达棍“(就是不听使唤,和别的马弄不到一起。),去年春天刚下了一个小二马驹子,在克马胜利旁边四脚乱跳。

王会计说:“这小鳖羔子,二马蛋子,谁分到家都得好好调教,不是干活的料。”

   “先给牲口评个等第,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王会计敲敲烟袋锅,

生产队里长年赶车的老周头说。“青锋、大枣红算头等,老黄二等,胜利三等……”

他话没说完,西头蹲的李满仓先开口:“王会计,胜利那老骨头,犁半亩地就得歇三回,算三等都嫌多。”

李满仓是生产队里负责场院的总管,他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有集体生产队的时候,他那一把镰刀,左右开工,割玉米、谷子、水稻等农作物,谁也割不过他,每次在队里面都是挣满分,有时还帮割在后面的妇女割。大家都喜欢叫他满仓大叔。

大槐树底下有人跟着哄笑,车把式老周却不吭声——他去年给胜利治过蹄伤,知道这老克马虽老,但拉车时担当马车“沿马”(方言:套在车架子里面)还可以,让其他牲口夹着他,他脾气不那么犟,使唤好了遇到关键时候他真舍得使劲,得会用的人使唤它。

会计王广利掰着算盘珠子算价:“头等牲口折一百工分,二等九十工分,胜利最后定了八十工分。“

村西头住着的李春利家是后来搬家到下河屯的水库动迁户,家里有四口人,一个姑娘和一个小子。平常在生产队里面,他家就李春利这一个劳动力,在生产队里面干活就爱偷懒耍滑头,出工不出力,大家看他家劳动力少,也就将就他给个二等工分。

李春利说:“这次分牲口,我就喜欢牛,我家得先选一个好牛用。”

“说啥胡话呢!”王会计推了推老花镜,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牲口按工分算,就你家那工分,我看连牛尾巴毛都分不上!”人群里顿时出现哄笑声混着烟袋锅子磕着鞋底的声响。

分农具是由生产队长徐成本牵头分,由于农具不好分,有的家需要,有的不需要,在仓库这边也更热闹,生产队去年新打的梨杖就按九成新算三十工分,老马车后面边沿缺了一块档板,折价算六十工分。

生产队的车把式老周的儿子铁蛋凑过去看他老爸经常爱赶的马车,摸了摸马车的槐木车沿把手上的铁车闸,掌心上蹭了层陈年的铁锈味——他爹当年是村里的车把式,赶车这手艺他自小跟着学,知道这老物件比新打的还趁手。

分牲口按户抓阄,先分头等。“花蒌“老杨家七口人,劳力多,老杨攥着“阄”纸的手都冒汗,拆开一看是骡子“青锋“,笑得合不拢嘴。

“大枣红”被生产队长徐成本家分得,他家人口也多,上有老下有小共八口人。徐成本说:“大枣红还是大家的,谁家用就过来牵,谁使都行。”

轮到老车把式老周家,他家六口人,周铁蛋上去就抓,抓到的是老黄,他倒没意见,蹲下来给老黄顺顺毛,老黄冲他打了个响鼻。他爹就喜欢赶马车,带劲。没办法,到时候和谁家换换吧。

藏青色的马驴被杏花抓到了,刚刚拉磨牵回来拴上,杏花抢着赶紧解下缰绳又牵回家了。

王会计和三寡妇家住在原来地主王老太爷住过的两套大院的东进院子里面,与生产队就隔着一道墙。

当年生产队的西面就是地主王老太爷家的两套大院。在解放前,这个大院有两个两进院落,东西面各有一个进入大门的门楼,门楼边带有一个耳房一般主要临时堆放柴火用。东面第一进院主要是王老地主本家人住的,从街上门楼一进去院子里面,左右都有厢房,厢房共有三间,东面是牲口棚子,西面三间是粉房、磨坊和染房,有时顾工不回家住在这里面。

从第一进院子向往第二进院子去,中间空着一间房子的地方是胡同口,胡同两边东西各有三间房子,这六间房子是正房,东面三间是地主王老太爷的大儿子王得富住的,西面是二儿子王得贵住的。第二进院落里面也有东和西两个厢房,各自有四间,也都住着人,再往后面就是王老太爷住的一排正房,上正房得先上台阶,台阶能有一米五高,正房共有六间半,怎么能出来半间呢?这半间就在两套院落的中间,两套院子的建造规格一模一样,中间各有一个半间房屋,东面的这个半间房屋主要是家族祭祀用的。供祖宗家谱,不过年过节时临时也可以放个柴火用来烧灶。

现在这个东进院落解放前土改时地主王老太爷死后,两个儿子王得富和王得贵也不知去向,就划归了生产队集体,分给村民住了。王会计家就住在东进院落第一进院子的西面三间正房,也就是王地主二儿子住过的房子。三寡妇家住在第二进院子的四间东厢房,与生产队只有一墙之隔,属于共用墙。王老地主家的正房现在是生产队用一直也没分。那半间祭祀用的房间里面,地中央放了一口漆着红漆的大棺材,是当年给地主王老太爷家老太太准备的,也没有用上,一直放在这里面存着。这个半间房子从不锁门,村子里面胆大的孩子夜间带着手电筒常到这里面去抓麻雀。

牲口分到最后,剩下了大克马胜利,带个崽子,大家都不想要,老克马是“夹达棍“拉车还行,不会趟地,小二马驹子分到家还不知道有用没有用,占分不干活,没人肯伸手。

刘三家媳妇尖着嗓子嚷:“这马带回去,喂草都喂不起!”

车把式老周一拍桌子:“当年”胜利“是战马的后代,是让人骑着的,拉车差一点,但跟着生产队拉了十年车,始终当”沿马“(方言:套在车架子上)用。”没功劳也有苦劳。”

其他的牲口该分的都分了,胜利还是没人要。这时大队长徐其海妻子王淑兰说,“俺家不嫌弃,就给我们家吧,多了小马驹,来年就能卖了,找别人给调教调教吧。“

“花篓”老杨刚要开口。

王会计瞪他一眼:“你家抓了青锋,占便宜的事不能都占了。”

分农具时又起了争执。仓库保管李满仓盯上那个去年新打的犁,说自家有七亩多地,没有把好犁杖趟地可不行。

周铁蛋却指着老槐树把手的马车说:“我会用这马车,谁家要有个大事小情找我,我给你们拉。”

生产队长徐成本让王会计把农具价目表贴出来:马车一百工分,新犁按八十工分,耙子按五十工分。“按工分算,各家先扣了应分的,多退少补。”

他敲敲桌子,“铁蛋家工分少,可人家有手艺,这马车给他家吧,算物尽其用。到时候可不许打赖,谁家有个大事小情要帮到底。学学你爹。”

“满仓你家工分多,拿新犁,再补五十工分给队里,行不?”

李满仓捏着旱烟杆犹豫,他婆娘在旁边扯他袖子:“咱多补点工分,来年多打两担粮就有了。”到底点点头。

周铁蛋摸出布包。把马车的铜铃铛包好——等开春播种,他家如愿分到了马车。

其他家,有的没分到牲口的,生产队里面给补足了工分,看看生产队里面还有啥,可以分的,自己选择,有的分到了一头猪,有的几家合起来分到了磨粮的机器,暂时还不能搬走,得寄存在生产队里面使用。还有的几家准备要生产队里的一堆大木材,留下将来盖房子用。

散场时天擦黑,大队长家里二儿子水生牵着老克马胜利带着小马驹回到家,家里没有空棚子给马使用,就拴在一棵老榆树下,小二马驹子跟在“胜利”的脚下,他从生产队里用破麻袋装点铡刀铡好的苞米秸杆给“胜利”,“胜利”低头在地上啃着干草,蹄腕上的伤口还有血印。

铁蛋不放心,从家拿来半块麻布,来到大队长家里,蹲下来给它裹伤口,

李满仓也从生产队里面拿了玉米面糊糊过来看看这批老马,看见铁蛋在这,说:“铁蛋,明儿该你家使牲口,咱先说好,早上卯时就得套车,可别误了春耕。”

月光漫过土墙,克马胜利的尾巴扫着黄土,发出沙沙的响。远处传来大青骡子“青锋”的嘶鸣,老黄在草垛边反刍,嚼草的声音混着夜露的潮气,在春夜里荡开。

傍晚车把式老周蹲在村口的磨盘旁,又点了袋烟——自言自语,“分产这事,就像给牲口套笼头,松紧总得合适,紧了勒得慌,松了套不住。”

看着生产队里上空空荡荡的牛马棚和锁着门的生产资料库房,地面上牲口和人踩的零乱的痕迹,他在心里失落了,自己一辈子在生产队里睡觉,半夜给牲口喂草加料,现在不用了,这回他该回家睡觉了。

春分那天清晨,铁蛋来到大队长家里,借来克马胜利和生产队长徐成本家的枣红马拴在一辆车上,胜利蹄腕上裹着新换的麻布,走得比往日稳当。小二马跟在旁边撒欢,和生产队没有分家一样。铜铃铛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斑,惊起几只蛰伏的麻雀,扑棱棱飞向泛青的天际。

车轱辘碾过冻土,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车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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