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花

自从离了家乡，对栀子花的印象就一点点淡了，少听人谈起，难以看到。那洁白的样子竟泛黄了些，只不过脑海中它还兀自芬芳，细嗅仍如旧日味道。如今，不是四五月，还能想起栀子花也不奇怪，只因我时时想起那花儿。

那花儿，洁白，花瓣大，花芯粉黄，香气浓重，却不是俗丽，只一朵放在房中便清香数天。人人喜欢，女人们别在头上，或者胸前，或者袖口，男人们也爱家里放了这样的花儿。 所以村庄里，几乎所有我知道的村庄里都种栀子花树，这样简单好生养的东西只需放在院内、门前就可以了，没有照看和打理。也有人说这栀子花树栽在近水的地方好，这样树长得茂盛花儿好大一朵。就好像是这样，却又有人说，这样平凡的花儿不吉利，容易招惹脏东西。

不用管，顾不得那么多了。人对简单美好的东西都是难以抗拒的。照样欢喜。

村庄里有一家人家的栀子花树最茂盛，根茎蔓延枝桠展开大约一两米了。它不是高个儿树，所以茂盛也不长高个儿。过了三月的春意料峭，天气回暖四月份长出碧绿的花苞，花苞变嫩绿，长出白色的纹理，花苞慢慢变白，逐渐盛开来，洁白洁白的。一朵两朵三朵，一树的香气，沉甸甸的弥漫了近旁的人家。

不用到五月，就是花期了。日日清晨，这家人就去摘花，沾着露水分外新鲜，一般都能摘一大竹提篮，等到孩子们放学就发给他们，每人大约得到三五朵。那时读小学，还是六点去学校上课，上完晨读和一节课再回家吃早饭。放学回家，是要排队的。排着队走到跟队的老师看不到地方就跑，小时候大家都很能跑，农村的孩子更能跑。一溜烟跑到村头，去那家人家拿花。我小时候特别瘦弱，一般等到跑到的时候，那个窗口早已经挤满了人。大的小的，男孩子女孩子。拿到花的站在一旁数、嗅，打理花、叶。

那家人我一直不怎么熟悉，他们家里的两个老人，大约女的叫春之，男的外号叫牛头。有时发花给孩子们的是他们家的媳妇，有时是春之。发花和拿花里面也是有学问的。一般完好的，大朵的，花瓣没折损的都是给亲近些人家的孩子，其他的一般般的就让旁人拿了去。所以我次次得到的都没有他人的好，但心里的愉快不比别人少。

只可惜，幼时被要求留短发，得不到把洁白的栀子花别在发髻的愉悦和美好。成年后，任性地留着及腰的长发，却怎么也满足不了幼时别一只栀子花的念想。

栀子花。见那满树的繁华，不忍采摘，任其开放，可白色的花骨朵不出两天便蔫在枝头，枯黄，焦黑，卷缩着发出腐嗅。如若用一只搪瓷碗装半碗清水，盛下这些花儿，它便可爱多了，活的日子也长些。我水养一碗栀子花，放在梳妆台，奶奶洗完脸时会顺手戴上一朵。奶奶梳老式的发髻，戴上栀子花真好看。

栀子花是代表我童年，我家乡的花朵。端庄，平凡，简单。还有热闹。些许因为他乡到的太多了，走得越来越远了，人比先前老了，沉重了，心中常常出现童年时的样子，说起那里无限向往，好多惆怅。后来偶见花木铺子售小棵的栀子树，真是小气，一点也不生气，唯有一次路过街市，见到一个老婆婆叫卖提篮里栀子花，那感觉还是一样的。

现如今肯定是没有人去春之家拿花了。那时候的孩子们长大了，春之老了。人们已经不太爱那些东西了，孩子们更富足了，栀子花到底贫贱了些。我疑惑的，我挂念的不过是，那栀子花树还在么，老了不发花了？还是被砍伐了？